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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在親情中互相傷害
1
我是家里第一個女孩，作為少數(shù)民族，我家似乎比漢族家庭更渴望生個男孩。從記事開始，我就一向是個很乖的孩子。父母似乎對我沒有太大的熱情——這種感覺，有了妹妹之后才讓我更加覺得強(qiáng)烈。我們一家三口在客客氣氣中，平靜地過著日子。爸媽很少關(guān)注我，我也很少和他們說話。我從小就習(xí)慣了自我玩、自我笑甚至自我哭。
十歲那年，暑假從外婆家回來，我就發(fā)現(xiàn)媽媽“胖”了好多。從前一點家務(wù)都不做的爸爸，那時竟然開始下廚做飯。我經(jīng)�？粗职州p輕拍著媽媽越來越大的肚子，滿懷期望地說：“這次肯定是個兒子！”每每聽到爸爸這樣說，我都會半夜在自我的小床上偷偷哭。因為我覺得弟弟一出生，爸媽也許就更不喜歡我了。
老天爺偏偏又給了我家一個女兒。但是，我卻沒看見爸媽有半點失望，反而是將她當(dāng)做寶貝一樣。偏偏妹妹又生得十分漂亮，如果說我取了爸媽的缺點，而妹妹則是繼承了爸媽所有的優(yōu)點，粉雕玉琢的小臉像洋娃娃一樣可愛。
從那時起，我的“二等公民”的日子就開始了。我不但要好好學(xué)習(xí)，還要努力當(dāng)一個能干的姐姐，幫媽媽做家務(wù)，學(xué)會照顧妹妹。如果我稍有不樂意，爸媽就會說：“你是姐姐，就應(yīng)懂事。”
妹妹擁有許多我沒有的東西：很多漂亮的衣服裙子，鋼琴舞蹈養(yǎng)養(yǎng)精通。爸媽好像把一切心血，都毫無保留地花在了她身上。有時親戚會問：“你家老二怎樣這么吃香？當(dāng)年，也沒見你們對老大這么上心�。�”我媽那時會半開玩笑地說：“當(dāng)時家里條件不好��！正是因為老大培養(yǎng)的失敗了，所以老二我們才好好培養(yǎng)。”聽了這話，我通常都是找沒人的角落哭好久，然后把那樣問我媽的人，在心里拉進(jìn)黑名單，以后再見到他們就永遠(yuǎn)不會有好臉色。
2
長大后我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xué)，我最后悔畢業(yè)沒去一個離家遠(yuǎn)點城市的工作，而是乖乖聽父母的推薦，在老家做起了公務(wù)員。我都每一天重復(fù)著往返于單位和家的單調(diào)生活，回家燒好飯，看著妹妹和父母在飯桌上歡聲笑語，然后再收拾桌子，像個保姆一樣打掃房間。讀高中的妹妹因為要看書學(xué)習(xí)，父母在客廳放了一張了床，拉了一張簾子，讓一向和妹妹共享一間臥室的我搬到客廳里住。每當(dāng)晚上關(guān)燈睡覺時，我才覺得那小小的一塊地方，才是真正屬于我的空間。28歲了，我還沒談過戀愛。因為我總覺得自我很差，沒有男孩子會喜歡我。
有時候，妹妹還一點點摧毀著我少得可憐的自信。有一次，單位要接見外賓，領(lǐng)導(dǎo)讓我做好接待工作，于是晚上睡覺前，我就在自我的“客廳臥室”練起了英語。誰知妹妹從房間里走出來說：“姐，你這口音！真難以置信你是XX大學(xué)英語專業(yè)畢業(yè)的。說英語就說成這樣啊！”從那時起，我開始個性怕張口說英語，一講英語就結(jié)巴，和從前簡直判若兩人。
之后，我在網(wǎng)上看到一句話：“別人對你怎樣樣，都是你教出來的“。我以前在妹妹個性驕傲地說我時，我一不高興，爸媽就說我不懂事，太敏感，性格不好。于是別人說我什么，我都不明白如何還嘴。這么多年，父母，妹妹和家里家外的親戚朋友，已經(jīng)習(xí)慣了說話之前不思考我的感受，認(rèn)為我性格好不會生氣。
去年冬天，我參加了研究生考試，讀研究生好像是離開這個家最好的借口。但是，當(dāng)分?jǐn)?shù)出來時，我英語分?jǐn)?shù)是75分。結(jié)果妹妹依舊一臉驕傲地說：“姐，你但是英語專業(yè)畢業(yè)的啊。你就得這個分?jǐn)?shù)��！就你這分?jǐn)?shù)，你明年再考吧！。。。。。。你怎樣考的啊，你英語專業(yè)出身，怎樣可能分那么低呢？”
我最后爆發(fā)了，指著妹妹喊：“你注意點說話的態(tài)度，小小年紀(jì)學(xué)的那么驕傲，說話不思考別人的感受。”妹妹哭著向父母告狀。當(dāng)父母暴跳如雷地責(zé)罵我不懂事時，我干脆收拾全部家當(dāng)，拎著旅行箱搬走出家門。
脫離這個家，是我從小就開始“謀劃”的，這天最后實現(xiàn)了。
3
這幾個月，我在單位附近租房子。遠(yuǎn)離父母和妹妹，再也不用做保姆，再也不用看誰的臉色過日子。5月份時，我最后收到了自我的研究生通知書。只等9月開學(xué)，我就能夠離開這個城市，徹底脫離這個家。
但是，有一天媽媽突然去單位找我。開口就說：“你妹妹生病，家里的錢都花得差不多了。媽明白你工作后省吃儉用，攢下不少錢，能不能先拿出來給你妹妹治�。�”
我聽了這話百感交集。我離家?guī)讉�月，我媽媽都不問問我過得好不好。好容易來找我，張口就向我要錢。
雖然我當(dāng)時心里很不舒服，但還是立刻帶著媽媽去銀行取了5萬塊錢——因為剩下的錢還要供自我讀研究生�？烧l知媽媽看了錢，根本不領(lǐng)情：“你妹妹生病你就拿這么點錢？”
我再也忍不住了，在大街上就和我媽喊了起來，哭訴從小到大他們一向偏心妹妹，從來不思考我。之后我對媽媽說：“我連衣服都舍不得買，你見哪家女孩子衣服少到一個皮箱就能裝得下的？我的錢我還要讀書用！”
媽媽吃驚地看著我：“你一向很懂事，怎樣此刻這個樣貌？”
我說：“對，我就是太懂事了，所以才被你們欺負(fù)成這個樣貌。你好好想想從小到大，你對我什么樣，對我妹妹什么樣！”于是，我也不明白哪里來的勇氣，搶過媽媽手里裝錢的信封，頭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來的三天里，我接到了無數(shù)親戚打來的電話。指責(zé)我如何自私不懂事，為何妹妹生病，我還只顧自我。
其實親戚是一群最厭惡的人。不分邊界感和你聊家里的事，信口開河地出主意、亂點評。說話之前他們根本沒了解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分不清到底誰是受害者。他們的滿嘴屁話，無非是顯示他們多高明，給你出了不少主意；或者就是閑得實在無聊，摻和一下別人家的事，打打牙祭給自我找樂子，全然不會思考別人的處境和感受。
4
所以，我此刻覺得自我已經(jīng)亂了。一方面看見妹妹生重病，個性解恨，因為我從小被她的美麗、聰明和驕傲傷害得太深了；另一方面，我又覺得自我真的好自私，為何不傾囊相助，幫妹妹治病。
但是，如果我?guī)退尾×�，我讀書的錢就沒有了。我這么多年保姆一樣，照顧妹妹，乃至全家的飲食起居，我一點不欠家里人什么東西。相反，他們似乎欠了我很多東西：認(rèn)為我為這個家做一切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沒有思考過我的感受，我也沒有享受過他們的親情。
并且，妹妹得到的很多東西，都是從我身上“犧牲”來的。她有我小時候沒有的東西，在我經(jīng)濟(jì)沒獨立前，我的零花錢都少得可憐。因為家里的錢，都要用于妹妹學(xué)鋼琴、舞蹈那些燒錢的興趣培養(yǎng)。在我上大學(xué)辛苦做家教時，每年回家都能看見妹妹衣柜里添置了昂貴的名牌新衣。
我付出那么多，得到那么少，本來就充分享受了父母的偏心。此刻，為什么還用親情當(dāng)做要挾，逼我把自我徹底毫無保留地留給這個家。
如果說我和妹妹、以及父母之間到底誰傷害了誰。只能說，我們互相傷害。他們對我的傷害是細(xì)微和緩慢的，多年積累的傷口始終沒能愈合；而我對他們的傷害則是重重一擊，一下子將他們推到死角。所以，論傷害程度，誰都受傷很深。我們都守著親情，卻又互相傷害。
由于時間原因，我沒能和小穗繼續(xù)在電話里交談，但我始終能體會到，電話線那一端，她心里那個受傷的小孩一向在憤怒嘶吼。
遭遇妹妹生病的小穗，讓我想起小說《姐姐的守護(hù)者》：安娜作為姐姐的“藥”來到這個世界，為身患白血病的姐姐帶給臍帶血、干細(xì)胞甚至骨髓。她覺得父母全部愛都投注到姐姐身上，而眼中從來沒有過多關(guān)注過她。于是，她是父母看不見的女兒，是家庭中不存在的成員。最后有一天，姐姐需要安娜的一個腎臟。安娜為了找回自我的存在，將父母告上法庭。
小穗雖然不用像安娜那樣，將自我的血肉源源不斷地帶給給自我的姐妹。但對于妹妹，她從小就不停地忍讓和付出。小穗付出的目的，只是為了證明自我是一個聽話懂事的孩子，期望讓父母也能“看見”她，期望只有父母和妹妹的“三口之家”接納她。但是，這么多年，父母和妹妹，乃至周圍的親戚，似乎都沒有讀懂她的感受。每個人內(nèi)心都需要平衡，付出換不來想要的回報，所以就會“越付出越空虛”。當(dāng)心里的天平過分傾斜時，就是我們失衡的時候。
安娜的母親曾說過這樣的一句話：
我的人生仿佛一場火災(zāi)，一個女兒被困火里，唯一能救她的機(jī)會，是派我的小女兒上場，因為只有她認(rèn)識路。我在冒險嗎？合法嗎？合乎道德嗎？我不明白。但是，我的小女兒將我告上了法庭……
也許，如安娜的母親，小穗的父母總覺得自我?guī)е鴿M滿的道理，但他們的確忽略了小穗的感受。不懂得體察孩子內(nèi)心感受的父母，自我本身就是不夠成熟的。而小穗周圍的親戚，一窩蜂地又來道德綁架，認(rèn)為小穗就就應(yīng)傾全力給妹妹治病。其效果等同于火上澆油，讓原本復(fù)雜的事情，更加棘手。
有時候，親情如同薔薇花，遠(yuǎn)看芬芳艷麗，離得太近則容易被刺傷。所以，親情也是帶著邊界感的。小穗的家庭，外加周圍親戚，似乎一向在侵犯小穗的邊界，不斷地將自我的意愿強(qiáng)加于小穗。而當(dāng)小穗樹立起自我的邊界時，習(xí)慣侵犯邊界的人，便會有一種被驅(qū)逐的懊惱。
一面是妹妹的健康，一面是自我的前途。孰輕孰重，的確是很難的選取題。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時，就只能追隨自我內(nèi)心的感受去選取了。
我存在，所以我需要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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