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的夏日散文

　　從事寫作十余年，我至今也沒留下關(guān)于父親的文字。也許是我這支筆太笨拙，寫不出象樣的東西。每次正下筆要寫的時候，心里總有潮水在澎湃，淚水就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寫到一小段時，就草草收場，最終沒寫成。想不到再次下決心來寫時，父親早已隨風(fēng)而去。

　　那是二零零五年夏天，父親被突然診斷出是肺癌，堅持了兩個月的生命后，于六月十七日在痛苦中仙逝了。剛開始，父親的癥狀表現(xiàn)為雙手麻木，起初到鄉(xiāng)里赤腳醫(yī)生就醫(yī)，都說是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治了很久也不見好轉(zhuǎn)，而且手指慢慢地不能伸直，越來越?jīng)]有知覺，吃飯時筷子也拿不穩(wěn)。我們又帶他到縣人民醫(yī)院作CT，醫(yī)生診斷為頸椎病，于是又醫(yī)了兩個月，卻仍然無效。我們不得不轉(zhuǎn)院到南充市川北附屬醫(yī)院，作了目前較高級的全身檢查——核磁共振。通過全身掃苗，終于發(fā)現(xiàn)在肺部長有惡性腫瘤。檢查結(jié)果出來后，我和隨行的姨父在辦公室等待醫(yī)生的病情分析。醫(yī)生嘆了一口氣：“好年輕呀，才五十歲!”然后，姨父就讓我到辦公室外，和父親一起都在門外等候。我心里突然間好象被凍結(jié)了，呼吸極困難。我理解醫(yī)生的嘆氣聲，也猜得到父親的病很嚴(yán)重了，相信父親大概也有所知覺，只是不言罷了。

　　當(dāng)天回到家，姨父并沒直接告訴我父親的病情，我懂得他的意思，他怕我受不了打擊。姨父為了給父親作進(jìn)一步確診，于是我們又將他送到縣醫(yī)院拍Ｘ光片。影片出來了，我雖看不懂，但看得出影片上照出的肺部左邊已雪白一片，模糊不清。醫(yī)生說，這是肺癌晚期，最多活兩個月。姨父告訴父親，他得的是肺結(jié)核，不嚴(yán)重，能治好。而我卻和姨母躲在醫(yī)院的角落里痛哭，姨母說:“洪波，你要沉住氣，你是長大了，不能讓你爸知道，懂嗎？”

　　我斷定父親知道我們騙他。因為他曾說對我說過：“孩子，你和弟弟都長大了，要好好地生活，以后要好好照顧媽媽，爸爸沒盡到責(zé)任，沒給你們成家！”當(dāng)時，我的淚水就順著往肚里流，我仍要強裝笑臉對他說：“爸爸，你胡說什么呀，又不是世界末日到了，你的病沒什么大不了，能治好!”

　　我不敢把病情告訴母親，怕她沉受不住，但她還是知道了，天天都傷心欲絕，以淚洗面。父親卻出乎意料地勸她:“有什傷心的嘛?五十歲是死，八十歲也是死，我都不怕。”我知道父親這句話的分量，他是那么樂觀。

　　又過了一個多月，父親的病情比想象的還惡化得快。雖然我買了抗癌藥給他吃，每次都是我把藥分好后給他喂，不能讓他看到“癌”字字樣。但再好的藥又有何用呢?很快，父親便臥床不起，一切都靠人護(hù)理。我知道父親所剩的日子不多了。父親每天都沉浸在痛苦中，在死亡線上掙扎，痛得歷害時，發(fā)出的呻吟鄰居家都能聽見。有幾次，父親受不了，直叫我們給他喝農(nóng)藥，把他殺了算了。我的心里在隱隱作痛，像無數(shù)根鋼針在扎，只好就給他打強力鎮(zhèn)痛針——曲馬多。

　　父親直到去世，從來沒見他掉過一滴淚，母親卻把淚水都哭干了，我們都勸她，怕她也哭垮了身體。

　　父親的一生就一個字能概括——“苦”。聽他講，小時候他沒有吃的，有一次把癩蛤蟆燒來吃，差一點被毒死。那時家里窮，又是吃集體糧，一年就分幾十斤，要是在地里撿到幾根紅薯，也不敢在外張揚。沒吃的的時候總吃干豬草、鵝兒草。為了改變家境，父親與母親開過窯廠，自己生產(chǎn)磚瓦，辦過養(yǎng)蠶基地，最后都“破產(chǎn)”了。有了一點積蓄后，又與人和伙買了一輛拖拉機開，最后連本錢也虧掉，欠下一屁股債。在這樣疾苦的生活下，我那時卻給父親雪上加霜。不知從幾歲起就生病，一直到九歲才全愈。我也不記得父親有多少次背我東奔西跑，四處求醫(yī)，更不知花了他多少錢，有幾次差點就夭折了。聽別人說，我是被父親從死亡的邊緣搶回來的，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可是我的后福在何處呢？父親早早地就拋下我們一家三口，我還沒來得及盡孝道，他就這樣絕情的離開了。

　　父親在世時，我常常聽他說:“人不要做好逸惡勞的人，只要勤勞，就不會沒飯吃�！钡拇_，他也是這樣做的，父親一個人在外邊掙錢養(yǎng)家，還要操勞一年四季的莊稼。母親又經(jīng)常手痛，做不得重活，家里五個人的田地，他一個人攬完。有時候，我覺得父親怎么就像“鐵人”一樣。我也阻止過他，叫他少種點，夠吃就行，可他老聽不進(jìn)去，把能夠用的荒山都開辟出來種東種西。每到農(nóng)忙季節(jié)，別家都請人幫忙，父親卻舍不得花錢，所有的活都與母親兩人分擔(dān)。到夏天特?zé)岬臅r候，父親就利用涼爽的夜晚在地里干活，干到凌晨兩點多。

　　其實，父親在病前就有過一回預(yù)兆，可誰都不曾察覺!他喜歡抽煙，去逝前一年有一次咳嗽非常歷害，吵得晚上我們都不能入睡，但拿了藥后隔一段日子就全好了。誰也意想不到，直到去逝前，父親的肺一點都不痛，也從來不咳嗽，卻長了腫瘤。醫(yī)生說，癌癥一般都在晚期才能發(fā)現(xiàn)，早中期又不痛，沒有知覺。我知道，父親是多么不愿離開我們，就像我們舍不得離開他一樣，他那樣地?zé)釔凵�活，生活卻對他如此不公!

　　寫到這兒，我的淚水又開始在打轉(zhuǎn)，雙手發(fā)軟，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寫完它，還是就此打住。不知父親在九泉之下能否體悟到我對他的思念?不管怎樣，我要用心永遠(yuǎn)記下父親那難以磨滅的病痛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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