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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莊月色散文
說浪漫，是江南。那便是深深蟄伏于心底的鄉(xiāng)愁，被江南的月光一下照亮了。因此，當(dāng)你行走周莊、烏鎮(zhèn)，宏村，婺源等地，忽就發(fā)現(xiàn)，這些江南古鎮(zhèn)其實早就棲居在你的心頭�？刹豢梢赃@樣說，江南小鎮(zhèn)，都是詩意的棲居——流水，小橋，人家；自然，古樸、淳厚。就好似一幅幅褪了色的寫意古畫，總是被人們在心上愛惜著，裝裱著，珍藏著。
而張家港鳳凰山（河陽山）的恬莊，更是如此。它沒有艷麗張揚，只有淡妝素裹，好似深山的一脈流泉，寧靜樸實，清亮諧和。恬莊，歷經(jīng)滄桑，在長江之畔，在河陽山之東，雖古舊，但舊出古香，舊出情感。我在一個石榴花開的季節(jié)，有緣夜宿這個地方，當(dāng)飽覽以后，便就在心的詩箋上，握著古街的檐瓦，蘸一滴月光，寫就我愛戀的詩行。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恬莊，一個安靜、坦然、令人心儀的名字。它的故事，是在古街的巷路上記憶曾有的憂傷，是在古井的水溫中感知奮博的清甜，是在古碼頭的船歌里收獲文化的積淀。恬莊的氣質(zhì)是江南的，婉約，精致；但它又是它自己的，挺拔，負(fù)重。想宋末元初，恬莊突遭兵戮，小鎮(zhèn)毀于戰(zhàn)火，千戶無家可歸。但恬莊人，挺直腰板，噙著淚水，扛著傷痛，舉家來到河陽山東麓的“奚浦塘”邊，于兩岸重新建起了新的莊園。從此，恬莊崛起，典當(dāng)鋪、銀樓、布莊、染坊等商號名揚大江南北；而義塾、善局、更樓、碼頭等設(shè)施成就了千戶安居樂業(yè)。尤清時更盛。現(xiàn)在的恬莊，拱橋恬靜，水巷恬謐，街路恬適，駁岸恬然，古色古香。
千年古街，石板鋪就，清亮清亮，節(jié)奏著歲月的流水，韻律著日子的磬音。那拼接的花崗巖石板，被排列出一串串古老的密碼，叫我或駐足驚嘆，或徘回疑惑。巷路彎彎，如詩如歌，那是不是一段內(nèi)涵著鄉(xiāng)思的情節(jié)在穿插縱伸？庭院深深，明燭畫樓，奢靡的脂粉氣已隨風(fēng)飄散，只剩下古老、拙樸、凝重、蒼勁。我伸出指尖，觸摸從石縫里長出的草葉；我豎起耳朵，傾聽巷路的每一塊石板。因為，歷史往往沉積在某一個角落里，靜謐之中會彰顯著它曾經(jīng)的輝煌。一位大娘，在門前摘菜，邊有一盆梔子花，清香繚繞。這讓我想起了遠(yuǎn)在故鄉(xiāng)的母親。
古民居，是明清的。青磚灰瓦，斑駁舊夢，殘跡疼痛。那歷史的煙塵，總在一指間飛揚蒼茫，那恍惚而淡淡的憂傷，若霧彌漫，令人蹉嘆，歸宿何處？眼前的老屋，被擠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它到底儲藏了多少光陰？斑駁的老墻，令人想起遲暮的美人，幾分惆悵，幾分孤寂……但這里每一根木料，每一扇窗門，在遠(yuǎn)古的歌詞中，何曾不是梧桐兼細(xì)雨，吐露自己純凈的囈語？穿越小巷的故事，盡管，過眼云煙，但還有一些蛛絲馬跡……一片云，伸出小手，悄悄點燃了黃昏的天空，照亮了小鎮(zhèn)的街路。
濕潤的風(fēng)，在老街的舊巷里平平仄仄地回蕩著，溫柔著我紅塵厚積的惆悵，沉靜著我心頭放不下而最終又放下的韻律�？匆鹨鹎嗵�，從石板，從墻角，從屋檐，無不延伸著歲月的過往，也同時扯痛了我的心弦。一瞬間，我便瓦解了心頭的燥熱，禪悟日子是慢慢過的，日子是平平過的，日子是靜靜過的�？�，裁縫鋪還沒有關(guān)門，老裁縫戴著老花鏡，笑咪咪的，正在飛針引線穿起日子的靜安；聽，“奚記”鐵匠鋪敲打著生活的清脆，回響于整個一條街的上空；還有一處理發(fā)鋪，霓虹燈在閃爍，老師傅揮舞剃頭刀正為一位老者刮去臉上的風(fēng)霜。他們可是這條街上的一道古風(fēng)景啊，一直忠實守望著老街興旺、衰落、興旺的日月輪回。就如我的父親，總是赤腳于田埂上，用渾濁的眸子守望著村莊的每一縷炊煙，希望它粗壯起來。
奚浦塘，流平流靜，不悲不喜。那露出的青青水草，總把河的心事碧藍(lán)幽深；那游弋的鮮亮魚兒，又總想潛入河的靈魂探秘。水邊有幾個女人在洗菜，在淘米，在浣衣，在濯足。她們都是健康的膚色，紅得像太陽，白得像月亮。她們都是一臉的親切，叫人聯(lián)想胡適的詩歌《蘭花草》：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她們輕柔的話語，就像春天翩然歸來的紫燕，呢喃著日子的喜悅。恰這時，一葉精致的畫舫，剪切水波，悠然而來。那槳聲，忽在楊氏孝坊的紅燈籠里戛然而止。就見一個姑娘，沒有撐傘，也沒有結(jié)怨，開心著緩步著踏上石階，一步一步，裊裊婷婷，忽一轉(zhuǎn)身，便消失于小巷的盡頭……
月亮出來了。就在我一愣神的時候，月光從河陽山的林上、峰頂一瀉而下，潽過青田，淌過溪河，涌進(jìn)老街。于是，那巷口，那葉窗，都張開了欣喜的嘴唇，吮吸著從天宇跌落的“水”。月光如霜，鋪展地上，讓人情不自禁的就吟誦出李白的《靜夜思》。緊閉的戶窗，閃念乳名的呼喚；一棵古銀杏樹，讓你在樹下搜尋童年游戲的笑聲；防火墻一如父親的背影，正牽拉著月光的清亮。我忽然就有了一種感動，原來故鄉(xiāng)的詮釋在這里——是在游子的舉頭與低頭之間。我心，被一片恬莊月色沉靜了，感覺自己一下子純潔如嬰。我想，詩意棲居，是每個人的心之所往；而恬莊恰是城市人渴望的美居環(huán)境；恬莊，我心頭的故鄉(xiāng)。
青瓷般的月光，在夜風(fēng)的手掌上，不斷滑落于古老的暗涇河，穿過靜謐的街巷，銀亮銀亮的。幾棵古樹，把自己的影子投入溪河，不停地讓月光漂洗干凈。夜深了，月色流動，老街清幽。街外，金黃的麥子起伏成熟的波浪，青色的稻禾抖動拔節(jié)的身體。遠(yuǎn)處的桃林隱約，果香沉夢，令人想象窈窕而旖旎的樣子。而街內(nèi)，諸多戶窗，則飄出了誘人的夢囈。這時刻，不知道是誰在奚浦河邊吹響了竹笛，于一座石拱橋上低回不已。那是非遺文化“河陽山歌”的曲子么？那是恬莊人創(chuàng)造的勞動號子么？突然，一只青蛙躍入河中，驚起一葉新荷上的露珠，滾來滾去……月色在小鎮(zhèn)的靜謐中燃燒，頓時就把我的鄉(xiāng)愁燃盡。
一滴夜露，攜著月亮，洇濕了一片苔青。在這個夜晚，我，一個外鄉(xiāng)人，漫步在這條相傳唐宋興盛至極的古街中。月光把我的影子鋪展在幽深里，慢慢移動，慢慢感覺恬莊的文化古韻，流動出別樣的情韻——厚厚的，濃濃的，在巷路的清亮石板上流淌，在轉(zhuǎn)角的民居飛檐上高翹，在巷口的磚雕門樓上深刻，在燈籠高掛的木雕窗花上絕美。驀然，我又被深深地感動了。遙想這條街，曾有狀元孫承恩、榜眼楊泗孫、舉人楊沂孫，名士楊元豐等漫步其間，現(xiàn)在我也漫步其間，是何等榮幸啊。
古街的后面是“榜眼府第”，正漫溢著一窗如雪的月色。讓梅樹枝漏下疏疏倩影；讓梔子花清瘦細(xì)細(xì)香甜。這是恬莊古街上最大最古老的建筑。府前有四個石墩，是豎立旗桿之用。我想象，那升起來的旗面，如何在恬莊的上空獵獵；我仰望，看它正把“進(jìn)士之鄉(xiāng)”的驕傲高高飄揚，正把一粒粒月光的種子抖動播撒。十年苦讀寒窗冷，一舉成名天下知。恬莊古鎮(zhèn)，人文薈萃，狀元、榜眼、進(jìn)士、舉人等數(shù)不勝數(shù)。月色靜流，我忽聞及，滿街都是書卷的氣息。那溪上，停泊的畫舫，仍有輕彈的古箏飄出，悠悠漲滿了大街小巷，也淹沒了我的心坎。
月色柔和，恬莊安詳。初夏的風(fēng)聲，在純凈的天空，灌滿了一顆星又一顆星的耳朵，也于我的心靈深處，搖響了故鄉(xiāng)的風(fēng)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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