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山中來散文

　　純，我真羨慕你，不用手機的你，能安享在山中的靜好時光�；叵氚滋炫c你在路上不期而遇，我們走在人行道的樹蔭里聊得忘我的一幕一幕，夜深了我還無法平靜。

　　不用手機，心無掛礙，在現(xiàn)實里多么不合時宜，不用工作嗎？不念親人嗎？不會生病嗎？于你都不是問題，該工作的時候回到城里，安安心心地坐班，休假的時候把一切都放下，包括手機、電腦，包括自己的疾病、家人的一切。牽掛是多么惱人的一樣?xùn)|西，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你若硬生生要搬開，心一下子就空了，何況是那么容易搬開的么？你病了，活著是唯一念想，其他都是浮云。家人希望你不再失眠不再抑郁，單位希望你平安無事能照常工作。細(xì)想，這個世界少了誰不一樣轉(zhuǎn)么？會快一秒？慢一秒？都不會，內(nèi)心真實的聲音蓋住了那句金玉良言，我很重要。終于，這個病人，解脫了，所有的責(zé)任不能要求于她，所有的羈絆遠(yuǎn)離了她，純自由了。

　　純，你知道嗎？手機，讓現(xiàn)代人為物所役。每天一睜開眼，刷手機，微博微信，看各式新聞，什么明星八卦吐血被黑的統(tǒng)統(tǒng)要瞅一眼，這里點點，哪里瞧瞧，時間的流水無聲地流逝，卻渾然不覺。突然意識到正事沒做，時間已過去多少多少，細(xì)一算，心疼，懊悔不已。待明日，一切如常，連心疼和懊悔都是一樣的。生命本就是一場浪費，怎么能浪費得這樣不甘！有多少人渴望過這樣的一天，遠(yuǎn)離一切現(xiàn)代科技的東西，像古人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去接近自然，聽從自己內(nèi)心的召喚，而不是整日撫摩冰冷的機器，在痛悔和糾結(jié)中度日如年。但，有多少人有付諸實踐的勇氣？純，我真心羨慕你，不管什么原因，你丟開了這些，過了一段純粹的日子，且身心愉悅。

　　山中的時光，美妙不可言，容我笨拙地說與你聽。你說的時候，眼睛晶亮有神，完全不像一個病人。

　　我的一天是從一片悠揚的鳥鳴開始的，它們啼叫的聲音不急不緩，不輕不重，遠(yuǎn)遠(yuǎn)近近，高低錯落，是任何高級的樂器和高明的樂手都奏不出的天籟。它們不屑于重復(fù)，你若細(xì)聽，每天都有分別。只一樣是不變的，悅?cè)诵�。我看到晨曦溫柔地靠近我的窗欞，一縷一縷的陽光灑進(jìn)來，帶來山莊林木的氣息。我不愿賴床，我的每一夜都那么安穩(wěn)，若不趁早起來，真怕辜負(fù)了這樣的晨光。我漫步山莊的小道，滿目蔥蘢，空氣都好似透著淡淡的綠。走進(jìn)并不陰森的樹林，我看到陽光從枝葉的罅隙里灑下金色的光斑，那些光影也落在有些苔蘚的巖石上，地上的層層落葉和底下腐草雜糅的氣息，在溫和地蒸騰彌漫，我聽到窸窸窣窣自己的腳步聲，我好像能聽到自己歡喜的心跳。你嗅過林子里的空氣嗎？它不像城郊的空氣那樣甜膩，它和馬路上混合著油氣塵土味的更是截然不同，像清泉，像清晨清脆的鳥鳴，像林間拂過耳畔的一縷清風(fēng)，你能想象這樣清澈的氧分子被你的鼻翼吸入，進(jìn)入肺腑，一路滌蕩，滌蕩，濁氣呼出，整個人神清氣爽。如果空氣可以用顏色來表達(dá)，城里的空氣是鉛灰色的，帶著機器和金屬的味道，而山里的空氣，是真正透明清澈的，若背景是藍(lán)天，那就是干凈明亮的藍(lán)，若背景是山林，那就是一覽無余的青翠。安享在山里的每一日，真覺得在城里的每一天都是虛度，但我沒有時間后悔，我要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享受上，空氣，山風(fēng)，陽光，和滿眼的綠。

　　享受真的不是無所事事的清閑，真的。有時我在林子里散步，看人采蘑菇，挖野菜，摘一些花花草草回房間當(dāng)瓶花，那是一群也在山莊住宿的老頭老太，他們來自城里，鄉(xiāng)野的一切讓他們感到新鮮，仿佛每個老人都變成了孩子，在林子里叫嚷，完全不顧身份年齡。我會被他們打動，絲毫不計較他們攪擾了樹林的清靜，走在這樣的路上，呼吸著這樣的空氣，自在，滿足，所有計較的心都睡了。有時我在院子周邊漫步，喜歡月光不甚明亮的夜晚，滿天都是星星，好像星空低垂，還有螢火蟲，它們喜歡扎堆瓜豆禾苗上。院子邊沿一溜兒菜蔬，絲瓜、葫蘆、豇豆爬滿架子，還有小小的幾畦菜地，種些茄子、辣椒、番茄。更多的時候，我坐在園子邊的藤椅里，一杯茶，一本書，陪著天光過一日。不用想，上班快遲到了，老人怎樣孩子如何，下班的辰光要趕去買菜做飯，任何俗事都退到一邊，不用電腦，沒有手機，不看電視，我不關(guān)心全世界，這一刻，我只安心與一本書面對面，聽作者在動情訴說遙遠(yuǎn)世界的故事。以前我沒有耐心讀完的《瓦爾登湖》，我竟然一頁一頁看完了。在一個暮色四合的傍晚，我讀完最后一頁，輕輕合上書，梭羅好像在傍晚的天光里微笑。簡樸生活，選擇澄明，其實不必像梭羅那樣離開哈佛，離開城市的喧囂，獨居瓦爾登湖畔的森林里，開荒種地，打獵伐木，靜靜體悟，比如此刻，我離城并不太遠(yuǎn)，就可以擁抱俗世的溫暖，同時聽到自己內(nèi)心在自由歌唱。梭羅最后離開了瓦爾登湖，在兩年又兩個月之后。有人說，在你還沒有讓你的心靜下來之前，請不要打開它。我打開了它，讀完了它，還守住了這份寧靜。我還會回到山里，在城市與山林中往返，在生存和生活間游動，我真的不知道寂寞是什么，我多么享受這樣獨處的時光，連病也聽話了，不必服藥可以安睡。我知道我不得不回到城里，但并不像以前那樣為之焦慮，因為有一場期待就在眼前，我終將歸來，和山林相依相偎，和寧靜和平相處。

　　你若以為山中寂靜，真是大錯特錯了。山莊里生活簡單，但不缺的就是熱鬧。鄰居常換，退休的老人居多，也有像我這樣住得比較久的，彼此面熟，相見會微微一笑，但絕沒有刨根究底的好奇，微微一笑就夠了，很好。老人大多是不甘寂寞的，很多時候他們在園子里圍坐著打麻將，不喧嘩，也不至于安靜。園子旁有圈養(yǎng)的雞鴨，它們有時會叫，提醒主人別忘記它們的存在。有時它們會后悔自己叫了，主人抓一只就是餐桌上的本味。抓雞的時候，嘰嘰呱呱的聲音，震得整個山林都聽得到。至于這樣那樣的鳥聲，只要靜聽，都是不歇的。山莊也有電視機，能聽到播放的聲音，有時是新聞，有時是連續(xù)劇，還有廣告。做廣告的時候，老人們說話最多，聲音最響，走動倒水的最勤。這種靜從哪里說起呢？沒有了庸碌事物的煩擾，心靜而已。不是一定要到無車馬喧的人境，才能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給自己一個安寧的空間，心無旁騖，修籬種菊。不刻意要得到什么，在自由與不自由間穿梭，找尋到內(nèi)心的一種平衡，即便處處不如意，也能南山悠然可見，菊香盈盈滿懷。山中歲月的靜好，不只是書帶給我的，不只有清風(fēng)、清泉、清新的空氣，是一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是看清楚滾滾紅塵后的淡泊澄明的心。心靜了，世界安好。

　　你看過那本《消失的地平線》嗎？是的，講香格里拉。那里雪峰峽谷，廟宇輝煌，遍地野花，牛羊徜徉，湖泊和天空都凈如明鏡，是宗教的樂土，是人間的天堂。但后人再也無緣一見希爾頓筆下的美景。你一定讀過《桃花源記》，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人們黃發(fā)垂髫，怡然自樂。其實何必苦苦尋覓香格里拉和桃花源？心靜，一去塵世煩擾，處處香格里拉，處處桃花源。你睡眠也不好，身體又常有病痛，可愿意也去山中一住？手機關(guān)機，心無掛礙才好。即使山中有老友同住，也是不會鬧的，這樣的氛圍，心自然會靜下來。

　　我一心羨慕純，卻知這樣充滿詩意的生活于我可望而不可即。我們在十字路口依依惜別。你在等待一場抵達(dá)，抵達(dá)心靜安詳。我由衷地謝謝你，為我描摹這樣一種愜意靜美的未來，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我的目光翻山越嶺，仿佛已經(jīng)看見那理想的生活，有詩，有遠(yuǎn)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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