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散文

　　記得，奶奶有哮喘的毛病，干不得重活，偶爾走得快些，也會喘氣不止，許久順不過來，而小時的我，卻像是猴子，從不會有片刻安寧。奶奶被折騰得沒辦法，只好告訴媽媽，實(shí)在帶不了我，讓另想他法了。

　　沒辦法，母親忙于生計，父親又在外地做副業(yè)，只能求助外婆了，可哥哥自出生6個月后就一直跟著外婆，她實(shí)在不好意思再讓調(diào)皮的我去折騰她老人家了。

　　母親沒去求外婆，外婆卻來了，哥哥也一并背著過來的。外婆只是和母親說，小的也一并給我?guī)О�。然后兩人一直沉默，惟有我還笑哥哥，說，你這么大了還要背，我都不用背。外婆就說，等你大點(diǎn)了，你可不能要外婆背著不肯下地哦。

　　我給外婆帶后，外婆就頭痛了。不要說和小朋友打架，也不要說把熱水瓶里的熱水換成冷水這樣的惡作劇，我甚至把石頭丟進(jìn)鍋里，把鍋砸破，我甚至把外婆做買賣用的稱砣丟進(jìn)灶里，遍尋不著。外婆會很生氣，外公也會吼著說要打我，可終究打還是沒打，我倒確確實(shí)實(shí)忘了，想來應(yīng)該是沒打吧。

　　更生氣的事情還是來了。我那有哮喘的奶奶，那個小腳老太太。這是一個傳統(tǒng)的老太太，她善良、卻又有著奇怪的邏輯，她覺著，劉家的孩子，怎么能給鄧家的人帶呢，當(dāng)初哥哥給外婆帶，她都是拼命反對了的，現(xiàn)如今，二孫子又給外婆帶了，她老人家可不干了。便到處說了，用她獨(dú)有的唱腔，說：她們鄧家自己沒孫子哦，搶我劉家的孫子帶。外面說得多了，就傳到了外婆耳里。外公聽了，暴跳如雷，要不是外婆勸著，他估摸著已經(jīng)找奶奶算帳去了，而外婆不一樣，她不動聲色，她自有她的辦法。

　　我記得那件事情，就發(fā)生在奶奶說外婆搶著帶她孫子不久后。那天是外婆一娘家侄兒取親，照例這種吃酒的事情，外婆會帶上我和哥哥去的，只是這次，外婆只帶了哥哥去，卻把我交給了奶奶，她說，不是太親近的人，帶兩個孩子去怕惹人說閑話，讓奶奶照顧我一上午，她吃過中午飯就馬上回來。奶奶自然是開心的接下了這個任務(wù)。外婆走了后，我一如往日的調(diào)皮，上竄上跳，一會跑在水溝邊，一會爬上園子里的樹上，直把奶奶急得冒冷汗，生怕摔了她的寶貝孫子。好歹跟著我喘了許久，總算等我睡著了，她把我放在屋子里，才得閑去歇口氣，順手把門扣上，估摸著等我睡醒了，外婆也就回來了。

　　沒有我惹事，外婆就帶著哥哥慢慢在親戚家坐，她也許在想，這個小腳老太太怎么被她那寶貝孫子折騰吧。

　　奶奶歇了好大一會，就回家里看我，開了門，傻眼了，孫子不見了。我記得清楚，醒來后，叫了半天沒人應(yīng)，開門，發(fā)現(xiàn)門扣住了，出不去，只好從后門出去，從院子里樹上爬了出去，找外婆去了。

　　正當(dāng)奶奶著急忙慌找我時，鄰居把我送回來了，他見我一個人往鎮(zhèn)上走，就把我?guī)Щ貋砹恕?/p>

　　晚飯時分，外婆回來了，奶奶將我送回外婆，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走了。打這后，也就沒再聽奶奶講孫子誰帶的閑事了。倒是外婆，那晚一直抱著我，抱得很緊。

　　外婆也做些生意，賣些水果、蔬菜。逢集時，外公和外婆一大早把東西擺出來，我和哥哥就跟著坐在旁邊的小凳上，外公就和外婆站著，一邊招呼顧客，時不時還要回頭看看我和哥哥，從早上，一直到傍晚。

　　外婆稱東西時，稱桿總是高高的揚(yáng)起，無論來人是熟識，或者從未見過。若是遇著帶小孩的，往往也是會給小孩塞上個桔子、抑或是李子什么的。我那會小氣，就埋怨外婆，罵外婆笨。

　　后來，哥哥上小學(xué)了，過得兩年，我也上小學(xué)了。外婆就再沒擺過攤了，外公的背彎了，他已挑不起擔(dān)子，外婆也胖了，走路越來越像我那已經(jīng)離世的小腳奶奶。

　　讀書后，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外公和外婆是常常吵架的，外公是個極好的人，卻也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加之他的耳朵越來越聽不見了，就總是因?yàn)橐恍┗蛴谢驘o的瑣事，罵外婆、也罵母親。外婆又是個極倔強(qiáng)的人，外公罵她，她就罵回罵外公，罵她“老賊”之類的，只是外公聽不著罷了。兩人就這樣吵著過日子，直到我讀小學(xué)二年級時，外公走了，當(dāng)時，外婆沒怎么哭，也許吵了一輩子，感情早吵沒了吧。只是，后來的日子，我和哥哥時常在半夜被外婆的低聲哭泣驚醒。長大后想來，外婆也許是在想念和外公吵架的日子吧。

　　我和哥哥稍大了后，表弟們又一個接一個來了，外婆的幾間破舊的房子里，一直沒斷過小孩的哭聲、鬧聲、還有笑聲。

　　我就這樣和外婆住了十來年，直到我十四歲讀書去了城里。我就少有機(jī)會聽她講花鴨子的故事了；我就少有機(jī)會聽在她縫衣服時叫我穿針了……

　　不過，還有一件事情我是一直不明白的，母親對外婆很孝順，就連外婆癱瘓時，她幫外婆洗身子、翻身、端尿、提屎，整整幾年，我也是沒有聽過母親有一句怨言的。可外婆對母親，卻從來不冷不熱的，也不太和母親說話，全然沒有對姨媽她們的好臉色，就更不要說像對我們表兄弟的疼愛了。

　　實(shí)在耐不住，我便問母親。母親說，她是有四個妹妹的，后來折了兩個，外婆便害怕，去問神。神婆說，外婆和母親母女緣薄，是不能做母女的。外婆便要母親改叫她作嬸嬸，終究因母親年歲大了，改不了口，外婆便不太理會母親了。也許，她覺得對母親的冷漠，能讓母親擺脫些什么吧。我是這樣覺得的，我想，母親應(yīng)該也是。

　　如今，外婆已經(jīng)八十歲了，她偶爾會和我抱怨，說我女兒欺負(fù)她，扯了她的頭發(fā)，盡管小孩只是不小心；她偶爾也會給我兒子講花鴨子、抑或九進(jìn)十八廳的故事，只是她已經(jīng)不能講完整；她偶爾會因?yàn)橄矚g一件衣服，或是一頂帽兒，叫母親打電話給我或者哥哥，讓我們買給她，盡管母親就可以滿足她這小小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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