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海的散文

　　那年，我參加完高考后回到家中。天氣奇熱，空氣在近乎靜止的流動中翻滾著熱浪，讓人不由自主地煩躁。加上對高考成績的不自信和折磨人的等待，我的身心異常地焦灼和疲憊。

　　鄰家有位叔叔是位貨車駕駛員，那一段時間他每天都到港口送貨。在這之前，盡管家距離大海并不是很遠，但是我從未有機會親歷大海。我見過的大海都在我喜愛的書里：大海是海的女兒那藍色的水床，是航海家們探險時看不到海岸線的漫漫海域，是魯濱遜漂流時遇見的一個孤島……有一天晚上，我和母親說想跟著順車去看看大海。母親定眼望了我一下，然后，很爽快地答應說，去吧，去透透氣，散散心吧。

　　第二天上午，我隨車出發(fā)了。后車廂里堆滿了鼓囊囊的麻袋。我斜靠在麻袋上，任貨車飛駛拉出的風吹散我煩惱的思緒�？匆娺M入港區(qū)的路標時，我坐直了身體，四處張望。到了貨場，叔叔對我說，我在這里卸貨，你自己朝北邊走走就能看見海了，大約四十分鐘后你就趕緊回來�。∥胰鐾染屯�北面跑，生怕時間來不及。跑了也就五、六分鐘吧，感覺一股股挾裹著似有若無水汽的、潮濕的風，撲面而來，接下來，我真的看見了曾經(jīng)在書中看到的大海了。準確地講，我看到的不是海，只是一個碼頭。不過仍舊很興奮，那貨輪好高好長啊！我從沒有見過，它們靜靜地停泊在港灣里休憩，在搖籃一樣的微波里做著比航程還要悠長的夢。眼前的海水是那么一種特別的藍，藍得讓人感到藍晶的顏色太淺，藍寶石的顏色又太深，想到古時蘇杭織錦名家特供西域之行的藍緞子,斜斜地躺在西行古道的駱駝行囊里,無法仿制,絕無僅有。從此，大海就那么深刻地湛藍在我的心海里。

　　那天回到家里心情莫名地輕松，晚上睡了高考之后第一個好覺，并且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坐著豪華的巨輪，顛簸在藍色的大海中，去遙遠的異地求學……

　　再次看海，應該是在七年后。一個家住海邊的同學邀請我專程去觀海。那次我才親身接觸到夢中的大海。同學帶著我穿過一條野草茂盛的小徑，來到了一片淺水的沙灘。我迫不及待地扔掉鞋，奔進海水里。盡管有火辣的陽光照耀著，海水依舊無比清涼，那種透心的涼爽一瞬間便從腳心浸漫至全身。遠處，大海和藍天在極目處渺茫地交匯，融合在蔚藍色的霧靄之中。數(shù)點白帆似天上飄落的白云，在金光閃閃的海面上繾綣地浮游。背后，青山的輪廓清晰可見，逶迤起伏。而在這青山碧海之間，便是腳下這片金黃色的沙灘，它像豪放鋪陳的巨幅的玄黃錦緞，上面點綴著一枚枚白色的貝殼。海水無休止地從海洋深處漫卷上來，爬到了腳邊時成了一道道的軟浪，親昵地輕撫我赤裸的腳踝，心里被撫弄得特別慰帖和溫情。那一刻我好想好想脫俗成一滴海水或一粒細砂，永遠享受大海的溫存和撫愛。

　　再后來，我臨海而居，有很多很多的機會與大海親密接觸，但每次的感覺都不同。去年七月的一個休息日，我起了個大早驅(qū)車海邊，跟一位漁家商量帶我出海。漁家很是豪爽又很細致，怕我受不了深海的顛簸，只是在近海尋找撒網(wǎng)的海面。我仔細打量漁家：古銅色發(fā)亮的皮膚，敏銳的眼神，嫻熟的撒網(wǎng)動作。也許是與大海朝夕相伴，早已熟稔了大海多變的妝容，所以這位漁家漢子根本無心欣賞海上的風景，他在乎的只是航行的方向、船下的巖礁、魚群的蹤跡和天氣的變化。

　　我很想問問他對大海的感覺，但終沒有問出口。我想，大海對于他們來說，既是賴以生存的土地糧田，又是日漸消耗的生活來源；既是朋友，又是敵人；既是勞動的場所，又是游戲的樂園。如果讓這樣一個海濱居民遷徙到一個異常美妙的峽谷，給他豐美的食物和柔軟的床鋪，他是絕不會習慣的。他會不顧一切地從一座山崗攀上另一座山崗，直到很遠很遠的地平線上露出他熟悉的藍色，他會盯住這條亮閃閃的藍色帶子不停歇地跋涉，直到這條帶子成為眼前碧藍的海面。

　　看海近30年了，我粗略地懂得大海的潮汐、日出和歌唱。但我知道我怕是用盡一生也讀不懂海、讀不透海。大海的洪荒和現(xiàn)代、博大和深沉、謙遜和包容，就像北方高原蒼茫的黃土地，凝聚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神秘的生命力，給人一種超越自然的玄妙，誘惑著我不斷去認識和解讀。

　　我想，讀大海就如同看人生吧。生命的航程中有無數(shù)不可預知的艱難、失敗和疾病，就像我們對大海的認知，永遠都沒有窮盡，永遠都有許多挑戰(zhàn)在生命的前方等候我們?nèi)コ�越。不懈追求的心是滄桑的疲憊的，但海浪有粉身碎骨的撞擊才恢弘，人生有愈挫愈勇的斗志才激越。如果我們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能不斷地超越自我，完善自我，那么再寬闊的海洋也寬不過我們的胸懷，再深邃的大海也深不過我們的心海。

　　在天一方，在海一方。我將頭低下來，低到塵埃里讀海，溫柔的海浪在枕邊呢喃、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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