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一曲蛙音來入夢散文

　　山間寂然，月色清冷,夜色凝重，猶如一塊巨石樣向我迫來。驀地，我的心便黯然了。這樣的夜有何新意？怕是更增寂寥吧？

　　不曾想，才入村口，突然間，一陣“呱呱”之聲驟然襲來慣入耳膜，層層疊疊，延綿不絕。像潮汐樣，一浪一浪聲聲不息，洶涌極了！帶著顫粟的低吟，震動空中的氣體在深山間盤旋，發(fā)出不至高昂的回響，仿佛遠處傳來的鐘聲似的，厚重、深長而悠遠。我被驚的怔住了：這不是蛙聲嗎？！怎么會有這樣令人震撼的蛙聲？！頃刻間，這月、這天、這山、這地都被籠罩在這一片濃濃的蛙聲里，幾乎萬物都沉靜了，唯有蛙鳴不絕。似乎這世界也都是蛙的了。萬蛙鳴叫竟然有這般宏大的氣勢！攪動得我心底陣陣顫動和恍然，仿佛自己不小心闖入了另一個未知世界。

　　“蛙聲！怎么有這樣動聽的蛙聲？”片刻之后，我驚喜而不解地叫出了聲。

　　他轉(zhuǎn)頭凝視我，眼神和話語充滿疑惑：“你沒有聽過青蛙的叫聲嗎？”

　　是呀，我是聽過。然而我委實沒有聽過這樣浩然不絕的蛙鳴，朦朧而飄渺。這在春天的和風里、在這夜晚的星空下、在這群山懷抱的角落里，這起伏不斷的蛙浪聲是如此的驚魂攝魄！仿佛世間萬物都被凝凍在這蛙聲里了，再也動彈不得。我的心也動彈不得。

　　我呻吟著說：“天吶！好動人的音樂呀！”

　　他說：“蛙是在叫呢�！�

　　我側(cè)耳傾聽片刻后爭辯：“可是我聆聽到的分明是這世間無與倫比的華麗樂章呀�！�

　　看著我孩子氣樣激動和狂喜的神情，他溫柔而憐愛地笑了：“那你聽吧，好好聽吧，我陪你�！�

　　萬蛙齊奏，這是怎樣的一種音律呢？像琴聲？像歌聲？像朝霞？像晚露？像高山？像流水？像晴空？像白云？不！像是萬人合奏，那樣的不管不顧和肆無忌憚，簡直是鋪天蓋地，就這樣覆蓋了山間的所有聲響。不！更像是溫情脈脈、低回婉轉(zhuǎn)的情曲，徐徐地柔情地叩動著我的心扉，讓我的心不由地便沉醉在一種融融的幸福里！哦！似乎什么都是而又什么都不是。世間有什么樣的舞臺有這個山村樣宏大？有怎樣的指揮家能鎮(zhèn)定自若地指揮成千上萬的演奏者？又有什么樣的音樂家能譜寫出這樣扣人心弦的天籟？在我有限的思維里我無以想像，我詞窮了!

　　此刻，蛙們從胸腔里彈奏的樂曲，撥動著我的心弦，撩動著我的心扉，使我感覺從胸里涌出了一股溫暖的清泉，不可遏制地汩汩流淌進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似在輕撫我疲憊的肌膚，又似在滋潤我干涸的心靈。先前那潛藏在心底的陰霾竟在這美妙的樂曲里悄然消散了，身心不由自主地舒緩開來。

　　而此時，高掛在深藍蒼穹上的一彎冷月，似乎也柔和了。灑下的光輝不再清冷，正溫情脈脈地親吻著這片山灣。這山、這樹、這屋旁的竹……，也似乎都羞澀了，越發(fā)變得迷離起來。

　　激動的我，忙不迭地搬兩把椅子在農(nóng)家院壩里坐下。把了一壺清酒，與他淺斟慢飲�；没�著，是與月上吳剛的一場對酌，去相較，是那月桂香，還是人間的清酒美。耳聽蛙音，遙望夜空，我不禁想到李煜寫的千古名句“ 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府拾人間，世上有那樣多的煩惱糾葛、有數(shù)不清的恩怨情仇、有赤裸裸的挑釁和殺戮、有暗藏的刀光劍影……。我不禁猜想，南唐后主在享盡了人間繁華和嘗盡了世間悲歡離合后，當國破家亡成為階下囚時，透過一方狹小窗口，再度抬頭用他凄迷的淚眼凝視天穹，心中該有多少痛恨和追悔？怕是無盡的吧？憑窗而望的時刻，他怕也有些許向往那青天的吧？怕也是有幾分羨慕那嫦娥的吧？又有誰知那“夜夜心”僅是寂寞而不是解脫呢？又有誰知那寂靜的青天沒有快樂呢？只恐他嘆的自己是凡人和囚徒，恨的是世間再沒那靈藥！

　　塵世間怎么會有這樣多的紛紛擾擾呢？人心怎么就這樣不自在呢？

　　長久以來，總感覺自己是在沙漠中行走，身心焦渴、步履踉蹌。四顧茫然，滿眼漫漫黃沙，心靈幾近荒蕪，無法找到那條讓我靈魂棲息的綠洲。不知道自己想什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停下前行的腳步、不知道自己生命的出口該往何方，頹廢而迷茫，暗自神傷。

　　中年，是的一個豁口。不再、而事業(yè)未必盡如人意。眼見生命一天天流失，心陡然間便慌張起來，在心底生出許多莫明的蒼涼。心有不甘卻又無從排解，頓覺人生了然無趣。明明活在白晝，有時候卻被這樣的情緒蠶食得讓我時常感覺陷在黑夜。那樣的黑，深邃的仿佛看不到盡頭。

　　并非一無是處。至少，有安穩(wěn)的生活；有相守的愛人；有孩子的問候；有的關(guān)懷。

　　然而，所有的歡樂和幸福，似乎都填充不了這顆焦躁的心�？偸侨滩蛔☆l頻回首那些不堪的舊事；總是被不得不面對的繁亂情形糾纏得身心憔悴；總是被城市的種種喧囂攪擾得心緒難平。

　　而現(xiàn)在，處在這樣的夜里，處在這屬于蛙的世界里，諦聽著這來自稻田間的天籟之音，一蛙鳴叫，萬蛙應(yīng)和。遠離鬧市，頭頂月光，沐浴清風，只一心感受著這大自然賜予的美妙音律，純粹而又干凈。那么地和諧、那么地壯麗、卻又那么地溫存。在不經(jīng)意間，竟溶化了心底深處的堅冰，身體的疲乏消解了，心靈上的重負解脫了，靈魂回歸于詳和與寧靜。

　　這來自大自然的力量是多么神奇�。∽屛疑�出無邊的敬畏。

　　在人的世界看來，青蛙是這般的弱小，沒有任何力量可與人類抗衡�？伤鼈兙褂羞@樣強大的生命力和活力，當它們?nèi)后w出動時竟然能在黑夜中發(fā)出這樣曼妙優(yōu)美而又令人震撼的弦律。誰說它們不懂情感呢？它們?yōu)榈竟仁刈o生命，給春天增添顏色，給寂夜以繁華和熱鬧。它們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盡情歌唱和舞蹈吧？又或是在春日里談情說愛？說不定，這正是它們在表達情愛呢！這純美的韻律，猶如兒時母親的親吻和愛撫，是如此的深情和溫暖，讓我沉醉、讓我舒暢、讓我心安、讓我不忍離去和驚擾。

　　與大自然的精靈相比較，我感覺自己活的是那樣的悲哀和卑微。

　　我們總說這個世界是屬于我們的，把自己禁錮在了規(guī)定的世界里，用自制的各式繩索捆綁住自己。當你渴望掙脫時，卻再也無力反抗。那時，你可能感覺自己連一只小小的蛙都不如。它們在季節(jié)的一次次輪回中勃發(fā)著生命的頑強，演繹、彰顯著生命的色彩。而我們在行走的人生路途上，卻總是活在人為編織的網(wǎng)里。在這張網(wǎng)里，我們也曾數(shù)次跌倒爬起，可再怎么掙扎，也撕不出逃離的裂口。

　　縱然一只蛙都能活的這般自在和精彩，我為什么就不能呢？為什么我們總是放不下那些所謂的功名利祿？放不下那些恩恩怨怨？放不下種種誘惑？其實，是放不下自己的心吧？人的這顆心要的太多�。∥夷芊畔聠�？我想，此時我是放下了，釋然了。

　　再度凝神感受這夜空下的蛙鳴，環(huán)視身居的農(nóng)家小院，眺望星光下隱隱的層層梯田。不覺間，辛棄疾的那句“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躍入了腦海。農(nóng)人的秧苗已栽滿了田間，正在生根發(fā)芽，勃勃生長。我想，這夜間的蛙音，不僅足以撫慰他們勞作了一天的身心，使他們安然入睡，怕也能給他們帶來對豐收的期盼和喜悅吧？有什么比這蛙音帶來的訊息更讓人欣喜的呢？那是豐收的前奏�。�

　　而我，在現(xiàn)實中是沒有田地可耕種的。是否，我也可以如農(nóng)人一般，在心中開墾出一片哪怕是一塊屬于自己的稻田，種上自己的生活和希望，拋開世俗的纏繞，捉幾只稻蛙來養(yǎng)在其間，讓它們談情說愛、生兒育女、縱情歌唱？在晚間，當我憂煩的時候，讓它們來撫平我的心？撿一曲蛙音來入夢，該是何時等的愜意呀！

　　這樣幻思著，便發(fā)出了醉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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