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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悄悄地去似你悄悄地來散文
你走了。你就這么走了。你是我十歲的兒子送走的。
你走得那么突然，那么悄無聲息，就像你突然的、悄無聲息的到來一樣。只不過你走的時候是陰天，陰雨連綿;你來的時候是晴天，晴空萬里。
你是我八歲的兒子從院子里抓回來的。
那時候我們住的院子很大，有十幾棟樓，像我兒子那么大的孩子有一大幫，都在一個學(xué)校上學(xué)。每當(dāng)有同學(xué)在樓下院里嬉鬧聲傳來，正寫作業(yè)的兒子屁股底下就好像立馬長了刺，坐不住了。稍不注意就溜到門口，說一聲“去玩一會兒”就溜之乎也。
那天，他剛溜出去不一會兒，就聽見他聲嘶力竭地喊聲：“爸爸，快開門，快開門�！蔽也恢隽耸裁词拢琶Π验T打開。只見他滿頭大汗，雙手緊緊抓著個東西，那東西的喙死死地咬住他的手上一塊肉不放，那滿頭大汗可能就是被咬得生疼痛出來的。被他緊緊抓著的東西就是你。
我慌忙跑過去，掰開你的嘴，把你從他手里拿過來，這才認識了你的真面目：一只美麗的小虎皮鸚鵡。兒子長長的舒了口氣，他媽媽馬上把她摟到懷里，找創(chuàng)可貼治傷去了。 把你放在哪兒呢？你這么倉促來到我家，一點思想物質(zhì)準備都沒有，只好把你放進一個鞋盒子里，暫時委屈你一下了。
年輕時愛玩鳥的外公聽說外孫逮了只虎皮鸚鵡，高興得合不上嘴，立刻打開塵封多年的地下小房，翻箱倒柜，硬是翻出來一只養(yǎng)畫眉的鳥籠子，騎自行車送到我家。
你有了窩，兒子有了鳥，我有了活兒。不懂養(yǎng)鳥的我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跑到鳥市上買了養(yǎng)鳥的書，還買了你吃飯的罐、喝水的罐，你就在我們家舒舒服服地落了戶。
但很快發(fā)現(xiàn)你很寂寞，寂寞的你喳喳直叫，上竄下跳。經(jīng)過全家再三琢磨共同商量，最后決定給你弄個伙伴回來。我按兒子的提示找到動物園。但你是雄的呢？還是雌的呢？這可把我們難住了。最后決定弄三只回來，一只雌的兩只雄的。
你有了新伙伴，你開心了，但籠子小了。于是我央人按著半個陽臺的尺寸焊了一個框架，用絲網(wǎng)罩起來，又按動物院專家說的，用毛竹筒給你們做了一個新房。��！那可真是一個格外輝煌的建筑，無比溫馨的家。
你們大概也沾染了“溫飽思淫欲”的毛病吧，因為不久就有小鸚鵡出世了，一個，三個，五個……不到半年，你的家庭擴大了一兩倍。你們在籠子里撲棱撲棱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引來不少過路人駐足觀看。我兒子自然驕傲的不得了，高興得不得了。兒子每天放學(xué)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你，做作業(yè)之前也去看你，做完作業(yè)又去看你，睡覺以前去看你，起床以后又去看你。你們一看見他，就呼啦一下子飛過來，兩只爪子抓著絲網(wǎng)，興高采烈地沖著他叫。
那些年，兒子經(jīng)常鬧扁桃腺發(fā)炎，一發(fā)炎就發(fā)燒，一發(fā)燒就不能去上學(xué)。每當(dāng)他打完針，痛苦地躺在床上的時候，一抬頭看見你們，燒得紅紅的小臉上就立刻了露出笑容。
有一次，兒子的外公生病住院，老伴帶他去探望，大概有兩三天沒回來。這下可了不得了，你們幾乎要集體絕食！我趕緊把兒子接回來，這才避免了一場災(zāi)難。看著你們相見時其情深深，其樂融融的情形，真讓人感動，難以忘懷。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突然，有一天，歡蹦亂跳的鳥群里沒有了你，你正沒精打采地蹲在籠子的一個角落里。暖暖的陽光照在你身上，你好像在打瞌睡。然而，你病了。兒子拿來他最愛喝得嶗山礦泉水，你不喝；買來你最愛吃的小蟲子，你不吃；喂你四環(huán)素藥片給你治病，你也拒絕了。你的伙伴和兒孫們圍著你嘰嘰喳喳地叫，似乎非常著急，但無濟于事。你倒下了，你倒下就再沒起來。
你那帶著溫?zé)狍w溫的身體，捧在兒子兩只小手的手心里，他慢慢地把你放進一個早就準備好了的精致的鞋盒子里。那鞋盒里鋪著一層軟軟的棉絮，那是他昨天晚上從他自己蓋著的被子里撕出來的。而后，他雙手很莊重捧著你的“靈柩” ，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天陰著，還下著綿綿細雨。
他下了樓走到我家小房門前，他騰出一只手打開房門，又關(guān)上房門，把自己和你關(guān)在黑黑的小屋里。
他開始挖土。他把小房邊角一塊地面破開，用他經(jīng)常玩土的小鏟，慢慢地挖了一個坑，輕輕地把你放進去，而后停下來，默默地看著，看著，忽然，兩滴大大的眼淚滾落下來，落在你的“靈柩”上，小屋里，立刻出現(xiàn)淚滴落在鞋盒上發(fā)出的重重的鳴響，動人心弦。當(dāng)眼淚成串滴下來的時候，他拿起小鏟，輕輕地鏟起土把你掩埋。
他像做完一件無比重大的事情一樣，拍拍小手上的土，輕輕舒了一口氣。又站了一會兒，才轉(zhuǎn)身打開房門離去。
他從倉庫里找出養(yǎng)畫眉的鳥籠子來，把你的伙伴和你的兒孫們收起來，默默地出了門，迎著蒙蒙細雨朝動物園方向走去。
我靜靜地看著他，但并沒有去幫助他。那年他十歲。如今，兒子也已經(jīng)出國念書去了，你的伙伴和兒孫們都住在動物園優(yōu)美的環(huán)境里愉快地生活著，那個的輝煌溫馨的“建筑”依舊放在我家陽臺上，里面依舊空空如也。每當(dāng)兒子放假回家，他總愛到陽臺上默默地站一會兒。他看看空空的籠子，又抬頭看看天空。我想，他可能覺得，你仿佛會忽然從半空中飛過來。因為，我也常常覺得，仿佛會是這個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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