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殤散文

　　我在無盡的曠野下孤行。獵獵的斜風(fēng)不停地吹打著我鬢前的亂發(fā)。生命的歷程中，我的記憶只有孤獨，雖然前行的路依舊那般漆黑而漫長。我悲泣苦吟：人生充滿著太多的不幸和苦難，為何我深陷其間不能自拔，似無盡的曠野被狼群圍逐，似漆黑的井底找不到一粒照明的火種。曠野之下，我依舊孤行。雖然我已經(jīng)迷失了前行的方向。

　　八歲那年，爺爺去世。全家亂作一團，哭天喊地。我倚著門框怔視著大人們的古怪行徑。從記事起，爺爺便躺在那間舊偏廈里。我問爺爺為什么不起床。爺爺說他懶，不想起。我捏爺爺?shù)谋橇桓�，爺爺笑了，我也笑了。我纏著爺爺給我講故事。爺爺給我講《五典坡》，《回荊州》，《金沙灘》……爺爺有一本厚戲本，每次故事講不下來，他都拿出戲本看，看一會后接著又講。爺爺?shù)墓适露际悄菓虮旧系�，那上面有好多漂亮的插圖。而最讓我著迷的是有一匹大紅馬，馬上騎著一位身穿鎧甲的英俊青年。爺爺給我講，那匹那叫紅鬃烈馬，世上無人能降，唯一能降服它的便是馬上那位青年。他叫薛平貴。我告訴爺爺，長大也要學(xué)薛平貴，去降服那匹紅鬃烈馬。爺爺捂摸了一下我的額頭，直夸我有志氣，是他的好孫子，眼角邊卻滾出兩行清淚。

　　起初，我不明白爺爺為什么總不起床。后來，隨著年齡地增長，從大人們的口中得知，爺爺患得是一種古怪而可怕的疾�。猴L(fēng)濕。凡害此病的人都會睡在炕上不能起來。有時，我們姊妹四人有誰懶床不起來，媽媽便會站在院子大罵：“懶得跟豬一樣，睡在炕上不起來！”給爺爺送飯，起初是姐姐送，后來我稍大一些，便由我送，一直到爺爺去世。每次給爺爺送飯，爺爺都狼吞虎咽，一口氣吃完。我問爺爺還要第二碗不。爺爺說，不要了。我問爺爺為什么不要第二碗。爺爺說，他睡在炕上不干活，不需要吃第二碗。我又去問媽媽。媽媽不耐煩了：“小孩子家，你爺說不要了就不要了，你管那么多事干嘛”。

　　記憶中，爸爸很少去爺爺?shù)奈葑樱�有事都喚哥哥姐姐去做。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爺爺一共有七個孩子，五男二女。隔段時間，伯父，叔叔，姑姑們便會來看爺爺。他們進爺爺屋子最多呆兩三分鐘便就走了。有一次，兩個姑姑一從爺爺屋子出來便和爸爸媽媽吵了起來。姑姑罵媽媽不給爺爺換襯衣都出痱子了。媽媽大罵：“你老爸，你不管，倒罵別人，有本事拉你家管去�！眱蓚�姑姑怒氣沖沖地走了，此后再未來過我家，直到爺爺去世。伯父叔叔們也很少來過。

　　爺爺?shù)脑岫Y辦得極為隆重�？蘼曀坪＃�孝子遍地，所有的親戚都來了。七天之內(nèi)，伴隨著陣陣嗩吶聲，不斷有人前來吊孝。爸爸的兄弟姐妹，堂兄堂姐全來了。他們?nèi)�部一身孝裝在司儀地指揮下分跪在靈堂的兩邊：一叩頭，二叩頭，再叩頭；哭！……叩頭，燒紙，看香，哭！如此反復(fù)。我恐懼極了，第一次對死亡有了清晰的認(rèn)識：人死了，活著的就要不停為死亡者燒香，叩頭，哭。是對死者的悼念，懺悔；還是因靈魂的自責(zé)，內(nèi)心的不安而企求蒼天的饒��？同時，我的腦際升起一股可怕的念頭：若干年后，待我長大，變老乃至死亡，會不會也有這么多人圍著我燒香，叩頭，燒紙，哭？

　　我感覺爺爺還活著。因為在我的印象中，爺爺一直是躺著的。只不過過去他是躺在那間小偏廈的土炕上，現(xiàn)在卻被人抬進那個名叫棺材的木箱內(nèi)，被一锨锨黃土堆了起來。大人們稱它：墳。

　　當(dāng)我跟隨著大人從爺爺?shù)膲烆^回來時，爺爺住過的那間小偏廈已經(jīng)被上了鎖。透過窗子望進去，除過土炕之外，爺爺?shù)臇|西全不見了，包括那本有許多漂亮插圖的戲本。從姐姐的口中得知，爺爺?shù)乃�有東西全被大人們拿到墳前燒了。我不明白，大人們?yōu)槭裁匆�這么做，這難道就是人生前與死后的區(qū)別？從此，我變成了一個孤獨的孩子，喜歡在無盡的曠野下孤行，盡管已經(jīng)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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