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蜂記

　　父親喜歡養(yǎng)蜂，養(yǎng)了一輩子蜂。他養(yǎng)的不是以木箱為巢的洋蜂(意大利蜂)，而是以磚泥壘抹成的土窩為巢的中蜂。先養(yǎng)在窄小的舊宅子里，后來用舊宅院換成寬大的新院落，蓋了新房，搬家時便得蜂隨人挪。夜里，父親找了幾位精細而健壯的親鄰，連蜂帶窩綁在一起，慢慢地移了過去。然而人挪易，蜂挪難。就這么搬了搬，蜂在過冬的時節(jié)，接連二三的死去。父親在唉聲嘆氣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幸虧父親重親情，從前傳給了伯父一窩蜂，等到伯父家的蜂，分出新蜂來時又傳了回來。從此，父親倍加珍惜，勤打掃，勤照看。

　　父親說，蜂最喜干凈。不凈則容易生蟲。下地回來，他不休息，把蜂窩的堵頭一挪，赤膊探進身子，隔三差五的清掃。邊清掃邊察看，裸露的蜂批上是否有蟲害，蜂王胚胎是否有多余？最后再把蜂窩堵上，用泥細細勾抹堵頭縫隙。閑暇時間，炕上一坐，他又翻看他的《養(yǎng)蜂》。蜂勤，父親和蜂一樣勤。在父親的精心照料下，我家的蜂很快壯大起來，屋檐下，院兩旁，全是蜂窩。父親經(jīng)常站在檐下臺階上，像司令檢閱他的部隊將士一樣，內(nèi)心充滿了激動和歡樂。

　　一日，村里的一位能說會道的老人，一進門便夸父親，官又大，錢又多。父親不解。老人說，你手下這么多的帶槍帶刺的黃甲兵，官還不大？這么多的精兵強將，飛來跑去，進進出出給你采蜜賺錢，你的錢還不多，光景還不旺？說得父親開心的半天也合不攏嘴，跑到屋里給老人挖上細細的蜜，喝了好幾碗。

　　蕎麥開花時節(jié)，正時分蜂的時候。分蜂如同父母把子女分出來另過，一家變成兩家一樣。一批蜂從窩里慢慢飛出，繞著蜂窩聚集著，等待著，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嗡嗡嗡地，像百架風琴亂鳴，像千架古箏齊彈。待到蜂王從窩里一出，密密麻麻的蜜蜂便立馬形成旋風形狀，圍繞蜂王紛飛著，旋轉著，移動著。我們一家人仰望蜂群，腳隨蜂動，緊緊跟隨。蜂群有時院中樹上棲落，有時越墻飛出棲息，聚集成球狀。這時，父親快速輕巧地攀上樹木，一手持收集蜜蜂的笊籬，一手拿臭蒿輕輕地推趕蜂群向笊籬集中。等到蜂王爬向笊籬中心時，其它蜂便自覺圍攏。收集好后，再用繩子掉下，放入窩中。這活兒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一不怕蜂蜇，二得有技術。

　　父親愛蜂，更愛把香甜的蜂蜜分給他的四個子女。你一瓶瓶，我一缽缽，全是細蜜。分蜜的時候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種幸福，一種滿足。他和母親養(yǎng)了半天蜂，只給自己剩那么一點點兒，還是些蜜渣渣。父親還把蜂傳給最親近的人，傳給伯父，傳給三舅，傳給姨姨，傳給本家叔叔。當然父親最想傳給的還是他的四個子女。子女都遠在原平，要么是單元樓，要么是小院院，只有二妹家院落寬大。更讓父親惦記得是二妹當時生活貧苦，讓她家養(yǎng)窩蜂，能添幾個零花錢。于是父親便反復琢磨著如何從同川的東山底把蜂運送到原平的柳巷。步走，時間太久，怕蜂不和干；坐車，乘客怕蜂，肯定司機不和干。思來想去，還是騎自行車的好。終于，等到一天中午分蜂，把它們收集在笊籬上，然后再用紗布寬寬松松地罩上，綁在車把上，推推走走，走走推推。上了油路，沒人沒車時，慢慢騎騎，爬上爬下七十里，走了足足四五個小時，才把一窩蜂送至二妹家中。只可惜原平一馬平川全是田地，少有花開四季的山坡草地，飼養(yǎng)中蜂不宜。不一年，蜂就餓死。父親只好搖頭作罷。

　　二零零七年，病了幾年的父親走了，也不知什么原因，我家的蜂，伯父家的蜂，本家叔叔家的蜂，還有外村三舅姨姨家的蜂，都一窩一窩地先后死去或飛走。親鄰們都說，“你爹是個蜂王，他走了，蜂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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