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算不如天算

　　王孫賈問曰：“‘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論語·八佾》

　　這一章的理解，一般都圍繞“奧”與“灶”分別隱喻什么而呈現(xiàn)分歧。

　　如，有人認(rèn)為，“奧”代表的是“遠(yuǎn)”，比喻朝堂之上遠(yuǎn)離百姓的達(dá)官顯貴；“灶”代表的是“近”，比喻常與百姓打交道的執(zhí)事官吏。因此，“媚于奧”就是“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還不如“媚于灶”，能及時解決自己的實際問題。其譯文為：

　　王孫賈問：“‘與其巴結(jié)縣官，不如巴結(jié)現(xiàn)管。’這話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說：“不對吧，如果得罪了天子，再怎么巴結(jié)祈禱，也是沒有用的啊。”

　　如，有人認(rèn)為，“奧”代表的是“內(nèi)”，比喻后宮中衛(wèi)靈公的寵妃南子；“灶”代表的是“外”，比喻宮外的大臣。因此，“媚于奧”是針對孔子曾經(jīng)去見南子而言，這是王孫賈勸孔子，與其走后宮曲線路徑，求助于南子，還不如直接求助于擁有實權(quán)的外朝大臣。其譯文為：

　　王孫賈問：“‘與其求助于深居簡出的奧神，不如求助于時常見面的灶神。’這句話說明了什么問題呢？”孔子說：“這話其實不對，如果得罪了上天，就沒有地方可以祈禱了。”

　　如，有人認(rèn)為，“奧”代表的是“尊”，比喻君王（衛(wèi)靈公）；“灶”代表的是“卑”，比喻臣子（王孫賈、彌子瑕）。君王雖然尊高，但具體的事情還得臣子操辦。因此，這是王孫賈暗示孔子，與其結(jié)交衛(wèi)靈公，不如多結(jié)交像自己這樣掌握實權(quán)的大臣。其譯文為：

　　王孫賈問：“‘與其討好高高在上的奧神，不如討好能施實惠的灶神。’這句話有什么樣的道理呢？”孔子說：“道理不是這樣的，如果得罪了上天，就沒有地方可以祈禱了。”

　　如，還有人認(rèn)為，古人祭“灶”的時候，是先在“灶”邊祭，再到“奧”處祭。因此，“奧”與“灶”只是方位的不同而已，所代表的其實都是一個神。因此，所謂“媚于奧”，是指在朝堂之上堂堂正正地比拼硬功夫；所謂“媚于灶”，是指將巧勁用在私下的場合，更能起到四兩拔千斤的效果。其譯文為：

　　王孫賈請教孔子：“‘與其在奧處討好，不如在灶處討好。’這句話具體該怎樣理解呢？”孔子說：“不能這樣做，如果違背了天理，你就沒地方可以講理了。”

　　…………

　　這么一路看下來，我們的思緒也漸漸吸引到“奧”與“灶”的區(qū)別上來。然而，本章的重點在“奧”與“灶”的區(qū)別嗎？本章的重點在“媚”與“不媚”的區(qū)別吧！

　　不管是“媚于奧”，還是“媚于灶”，也不管“媚于奧”與“媚于灶”有怎樣的講究，有怎樣的區(qū)別，在孔子看來，都是“媚”，都是以私心企圖謀取私利，都是置公共利益于不顧，并最終必將有損于公共利益——“獲罪于天”。而公共利益的受損，卻不是能通過諸如“媚于奧”或“媚于灶”之類投機(jī)取巧的途徑，可以輕易彌補(bǔ)的——“無所禱也”。

　　看，孔子的思維是多么的清晰！他壓根就不在“奧”與“灶”之間徘徊，直接就掀了王孫賈所言“媚”的老底！然而，悲劇的是，孔子好不容易跳脫出去的話語陷阱，經(jīng)注家們的一番絞腦汁，挖心思，又給繞了回來——又在那里反復(fù)比較“奧”有怎樣的弊端，“灶”有怎樣的優(yōu)勢！

　　這說明什么問題呢？這只能說明，在我們的潛意識里，還是對“媚”的道理更感興趣！不然，“獲罪于天”的道理，怎么就不見有什么細(xì)致的說明，都以“獲罪于上天”，“獲罪于天理”，“獲罪于君王”之類的籠統(tǒng)說法敷衍過去了呢？不然，“無所禱也”的道理，怎么更是毫無說明，直接就忽略不計了呢？

　　如果我們將關(guān)注的重心從“媚于奧”與“媚于灶”的差別，轉(zhuǎn)移到如此“媚”行對“天”的不良影響上來，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私利每增加一分，我們的公共利益都要減損一分。

　　而公共利益之所以為公共利益，就是因之關(guān)系著我們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因此，我們在“媚灶”求福的同時，我們的私利其實就因公共利益的受損而受損了——或者說，“媚”其實一開始就已經(jīng)置我們自己于“無所禱”的境地了！

　　如果我們“媚”行傷“天”的覺悟能再清醒一些，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王孫賈之問是那么的丑惡——王孫賈并不是在向孔子請教學(xué)問，他其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認(rèn)為孔子不如他懂得“媚灶”的道理，并試圖教育孔子，像他一樣去“媚”！

　　如果我們真切體會了“媚”的危害，如果我們弄懂了“獲罪于天”的道理，如果我們明白了“無所禱”的緣由，如果我們洞悉了王孫賈之問的丑惡用心，本章的意思似乎就更應(yīng)理解為：

　　王孫賈質(zhì)問：“‘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這句話講的是什么道理呀？”孔子回答說：“你這道理不對嘛！如此傷天害理，有損公益，早就已經(jīng)讓我們無處祈禱求福了！”

　　不過，以樂觀主義的心態(tài)來看，這樣的悲劇也未嘗就沒有好處——透過這樣的悲劇，足可見《論語》安排這一章的必要性——在私心與公心的平衡中，私心這一頭永遠(yuǎn)是如此的沉重，公心那一頭永遠(yuǎn)是那么的輕浮！以至于我們對公共利益的真正關(guān)注，每每都要等到公共利益的受損波及到我們的私利，并讓我們感覺到痛徹心扉的時候！

　　正是基于這樣的因素，《論語》才借孔子的話告誡我們，看待事物，不要把眼光總局限于怎樣打小算盤對自己更有利，要學(xué)會敬“天”，學(xué)會站在“天”的角度去算總帳——“天”的利益照顧好了，自然人人沾光；“天”的利益受損了，每個人都要跟著倒霉！

　　因為，對于我們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而言，再怎么高明的人算，都永遠(yuǎn)沒有天算照顧得更周到，更細(xì)致，更高效！

　　因為，對于我們的私心小算盤而言，再怎么精明的人算，終究都逃不過天的清算！

　　推薦理由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論語·八佾》祭祀的時候，把所祭的鬼、神等晾在一邊，只走個形式，這樣的祭祀在孔子看來，除了騙騙自己，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與不祭祀并無差別。

　　因為，究其根本而言，真正晾在一邊的，并不是鬼神，反而是自作聰明的“吾”——“吾”并沒有全身心地投入到祭祀中來！這樣的教訓(xùn)，概括起來便是：敬人即是敬已，欺人即是自欺。基于這樣的緣故，《論語》便在后面的章節(jié)中告誡我們：敬神，敬天，敬史，敬事，敬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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