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中的美好與創(chuàng)傷

　　初戀，實在是一個美好、朦朧而羞澀的詞。以至于，當(dāng)我要寫《夏日插曲》的影評時，都有些不敢動筆。我感覺自己似乎在不被邀請地觸碰了別人心中的那一方圣地，而它只屬于個人，只屬于被靜悄悄地守護的地帶。

　　在此，我想特別坦誠地說，這篇文章只是我自己基于伯格曼電影《夏日插曲》中關(guān)于初戀的心理學(xué)思考，無關(guān)于它的是非評價。

　　影片中的瑪麗是一名耀眼的芭蕾舞明星，高傲而冷淡。只有在她一個人靜坐在化妝鏡前的時候，才會因席卷而來的悲傷變得有血有肉起來。這樣的日子延續(xù)多年不變。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一個筆記本的郵件。打開的剎那，一個少年的身影便生動地走了出來，讓瑪麗無可回避。這個少年叫亨利克。撣去浮塵，這個筆記本似乎賦給了瑪麗無窮的力量，讓她決意回憶并重訪和這個少年最美的相遇。

　　那時候，年少的亨利克對剛開始表演芭蕾的瑪麗心生愛慕，多次觀其表演，并設(shè)法上前攀談，但一直苦無機會。直到那個假期，他們碰巧坐同一條船到島嶼上度假。亨利克注視著瑪麗的眼睛閃閃爍爍，羞澀而又執(zhí)著。這引起了瑪麗的注意。沒想到開始交談后，兩人互生好感，并在島嶼的游玩中陷入美好的愛情。亨利克父母離異，跟隨繼母生活，整日被咒罵為敗家蟲，只與愛犬相依為命。當(dāng)他苦惱地告訴瑪麗，這世界上恐怕只有這只狗愛他了�，旣悇t笑答：我愛你啊。之后的時間，兩人既興奮又幸福，開心得像五六歲的小孩。海水、小船、狗，嬉戲的少年和女孩，最美的景色和最真的情愫都在不知不覺地漫延、滋長。這段時間，被瑪麗稱為“像寶石一樣的日子，兩人擁抱在陽關(guān)下，晚上連睡覺的心情都沒有了”。他們關(guān)于愛情的承諾就是“用草編織的指環(huán)和24克拉的吻”，純真的美好幾乎能把觀影的每一個人淹沒。

　　然而，韶華易逝。在假期即將結(jié)束的前兩天，亨利克在興奮地向瑪麗表演他的拿手好戲——跳水時，不幸觸礁而亡。這件事，就像魔鬼的雙手，硬生生地扼斷了瑪麗對生活的熱情和向往。她發(fā)誓要憎惡上帝至死，并聽信對生活一直不如意的叔叔的話：在自己的周圍砌上一堵墻，這樣就不會受傷了。

　　十幾年過去了，那堵墻確實保護了瑪麗沒再受生活的傷害。但是，那堵墻里面，除了芭蕾，就是悲傷和憎恨。一位追求她多年的記者一直被拒絕在外，因為她堅信他不能理解她。直到瑪麗重新走遍那個充滿記憶的島嶼，她才最終完成與亨利克的哀傷告別。最后，她把那個筆記本遞給了記者，告訴他看完后可以好好談?wù)�，然后在自己卸去濃妝的過程中，突然領(lǐng)悟：只有現(xiàn)實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

　　這部電影節(jié)奏舒緩、畫面直觀，一反伯格曼以往的晦澀之風(fēng)。也許，這與他拍攝的簡單純真的初戀主題相關(guān)。然而，在這部電影中，我更多地體會到美好與哀傷是作為一體兩面共同貢獻于人的心理成長的。

　　在瑪麗和亨利克愛情中，嚴(yán)重困擾亨利克的被遺棄感被有所治愈。脆弱與敏感的他，被瑪麗的關(guān)注與熱情澆灌得愈來愈堅韌。在假期即將結(jié)束時，瑪麗因離別之苦而心煩意燥時，亨利克一直在耐心地陪伴與安撫。同樣，亨利克的溫柔與細膩，為瑪麗的活潑個性和想象力提供了一個寬松的容器供其恣意飛揚。這種親密關(guān)系給他們提供了極為寶貴的被理解、被鏡映、被抱持的體驗。

　　當(dāng)然，瑪麗和亨利克在愛情中的美好體驗，也和他們青春期的心理特征有關(guān)。這一時期的男孩和女孩，對異性既好奇又緊張。彼此愛慕的心理會因為緊張與興奮等進一步強化。心理學(xué)中的吊橋效應(yīng)表明，當(dāng)一個人走吊橋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這時他對眼前出現(xiàn)的異性的形象評價要遠遠高于平時。所以，青春期生理因素會與心理因素會一起促發(fā)愛情的美好體驗。

　　另外，初戀，因為沒有現(xiàn)實生活的限制，往往能夠最大程度滿足彼此的理想化需要。就像瑪麗所幻想的“用草編織的指環(huán)和24克拉的吻”一樣，只要彼此能感同身受，就能獲得完美的心理體驗。彼此之間不斷被確認(rèn)、關(guān)注以及陪伴的感受對戀愛關(guān)系的雙方都有積極的治愈作用。

　　然而，就像早年的我們很難遇到完美的父母一樣，我們也很難遇到完美的戀人，恰當(dāng)?shù)拇煺酆捅匾�的哀傷將成為我們心理成長的另一動力。愛情中，我們也將不可避免地面對由被理想化的戀人帶來的心理上的挫折，甚至是創(chuàng)傷。對瑪麗而言，由于事故她徹底喪失了亨利克。從理想化的完全擁有到完全喪失，中間沒有任何過度。還未體驗挫折之痛，瑪麗便要面對創(chuàng)傷之苦。她有些難以承受，否認(rèn)與憎恨便給了她暫時支撐的力量。加上，叔叔為她提供的回避之法，讓她在這個巨大的創(chuàng)傷面前，幾乎不曾走近，便逃跑的無影無蹤。但是，能夠逃跑的只有我們的身體，被禁錮的總是我們的內(nèi)心。因為逃避，瑪麗的心被禁錮了十余年不曾自由，直至她重新面對亨利克的死亡，完成對喪失的哀傷。哀傷，是一種面對，也是一種告別，是現(xiàn)實分離于過去的標(biāo)識。其實，完成了哀傷，也是建立了現(xiàn)在與過去的界限。

　　當(dāng)然，對于我們普通人的愛情，挫折的出現(xiàn)也是再自然不過的。就像初戀中的人從理想化的城堡中走到現(xiàn)實的生活中，個體的自由度大打折扣，滿足彼此理想化的能力就會受到限制，這時就會出現(xiàn)挫折。科胡特說，揚棄對全能的堅持，接受人的有限性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這也是我們從嬰兒到成人始終要學(xué)習(xí)面對的課題。所以，愛情中的挫折可以像幼時我們遇到的恰到好處的挫折一樣滋養(yǎng)我們。

　　也許，只要我們能真誠而溫柔地對待自己和自己的情感，初戀的美好與哀傷都能成為我們的心理成長的營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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