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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與村莊散文
一、酒讓村莊脫離寂寞
村莊看上去是寂寞的,扎根在時間的塵土里,永遠也拔不出腳,炊煙向上飄升,河水向東流淌,牛哞和驢嘶在早晨響起,山羊和家雀日落時回家。
村莊人看上去也是寂寞的,身子掛在老座鐘的鐘擺上,一輩子也停不下來,農忙時身體淹沒在莊稼地里,農閑時影子貼在土墻上,活著時無節(jié)制地揮霍汗水和力氣,咽氣后老老實實地躺在南山根。
但別人永遠無法真正地了解村莊和村莊人,就像一個人無論睜多大眼睛,也無法看清老井底的碎石一樣。其實村莊和村莊人的寂寞只是冬天河面上的冰,那下面永遠藏著不知疲倦的水流。又如同墻角的一群螞蟻,在別人眼中只是機械地忙碌,但只有螞蟻自己知道:它們充實而快樂。
有一種東西足以讓村莊和村莊人脫離寂寞。它是一壇用玉米和高粱釀造出來的老酒。在漫長的歲月里,它燃燒在村莊的深處,像一盞亮在暗夜里的燈籠,讓村莊在寂寞里始終保持著一份希望;它還像一陣陣強勁的風,不斷地吹去塵沙,使村莊不會被掩埋消失,而是永遠地立在廣袤的土地上。
村莊里到處彌漫著酒的香味。房檐、屋角,甚至是掛在墻上的一把鐮刀,或立在木門旁的一根鋤頭,都被染上了酒香。從建立那天起,村莊就有了自己的酒坊。劉旺財是現(xiàn)在酒坊的主人,他們的家族世代以燒酒為生,從現(xiàn)在上推到他的曾祖父,一百多年的村莊史其實就是他家的釀酒史。
劉旺財說,一分酒一分活,假如沒有酒,田地早該荒蕪了,村莊也早該衰敗了。村莊人都愛酒,酒給了他們力量和激情。沒有酒的村莊難以抵御冬季的漫天飛雪,沒有酒的村莊也難以對抗深重的苦難。酒使村莊脫離了寂寞,充滿了活力與希望。一縷酒香就是一把鞭子,它趕著村莊這架笨重的牛車,一步步地掙脫了貧寒的泥沼,穩(wěn)健向前。
二、酒與村莊人
劉永福,也就是劉旺財?shù)脑娓福⒋迩f的第一代人,村莊里的第一個燒酒師傅。一百多年前,他和幾十條漢子被災荒折磨成一粒粒輕飄飄的種子,又被饑餓追趕著,順著風飄過了無數(shù)個白天和黑夜,最后才在這里落地,生根,建立了村莊。
他懷著燒酒的絕技,但災荒和他的燒酒絕技卻有著巨大的沖突,他的絕技飲恨落敗,被逼成了一粒塵土,隱藏在了他粗糙的指紋里,直到他在這塊土地落腳。這是一塊肥沃的土地,抓一把黑土就可以攥出油,插一根木棍都能開花結果。莊稼不受約束,呼啦啦地長滿了田地,糧食堆得太高,頂?shù)搅锁B的翅膀。人們吃圓了肚皮,躺在屋檐下,忽然就寂寞起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命越來越蒼白。他們沮喪,他們必須改變,他們知道他們缺少什么。
寂寞就是缺酒,村莊人離不開酒,酒是村莊人半條鮮活的生命。劉永福重新喚醒了自己燒酒的絕技,在村莊里建立起了第一個酒坊。他用玉米和高粱燒酒,味道濃郁,酒香頂風可以送到十八里外的另一個村莊;勁頭十足,就連從村莊上空飛過的鳥都會被醺醉。這樣的酒喝一大碗下去,渾身的血液就會沸騰,胳膊上的力氣就會增多,臉上能開出花,心里像裝滿蜜。有了酒的村莊,寂寞夾著尾巴逃走了。
“曹豁牙子”,曾經(jīng)是村莊里叱咤風云的人物,做過三十多年生產(chǎn)隊的隊長,領著村莊人磕磕絆絆地從貧困和饑餓中走了出來。但如今不應該再叫他“曹豁牙子”了,他唯一的幾顆牙早已不知了去向。牙齒應該是一個人身上最堅硬的骨頭,可是他的這幾塊小骨頭卻早已經(jīng)被歲月磨蝕掉了。
他曾經(jīng)是一個鐵打的壯漢,一頓可以喝掉一大瓢燒酒。酒給了他力量、決心和智慧。他每喝一碗酒,身體里就會迸發(fā)出驚人的氣力,可以一個人拉著一副犁鏵開荒。他每喝一碗酒,也能隨手給村莊指出一條路來,一條直通幸福的寬闊大路。
如今“曹豁牙子”老了,而且重病在身,他拒絕去醫(yī)院治療,每當疼痛來臨時,他就會猛地干掉一碗燒酒。他說:世上最好的藥就是酒,酒可以讓人重新煥發(fā)活力,酒還可以讓人蔑視死亡。
胡老倔,一個全身已經(jīng)死掉了百分之八十的老頭,每天早上由他的兩個孫子用輪椅把他推到院子里的屋檐下。他年輕時嗜酒如命,一天要喝掉四五斤白酒,別人去地里干活會帶一壺水,他卻要帶著一壺酒。據(jù)說沒有下酒菜的時候,他曾經(jīng)一邊舔鐮刀頭,一邊喝酒,而且怡然自得。他說:鐮刀舔在舌頭上會有咸味。他還自豪地說,他的血管里流著的有一多半是酒精,就連他撒的尿都有六十度。我小時候曾經(jīng)試著舔過鐮刀,確實有一絲咸味,像一粒從汗水中凝結出來的鹽。
村莊人講:酒能壯力。胡老倔曾經(jīng)是整個村莊里最出色的莊稼把式,但如今他已經(jīng)衰老不堪了,酒精最后戰(zhàn)勝了如鐵的血肉之軀,死亡從他的腳趾開始向上爬,已經(jīng)蔓延到了他的胸部。他只能靜靜地等了,等著鐮刀的刀鋒切過自己麻木的身體。
但胡老倔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酗酒而后悔。他說,要是沒有酒,他挺不到這個時候,也許整個人早就化成塵灰了。又說,因為有了酒,他才沒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三、醉酒的我走在田地上
我剛一睜眼,田地里就燃起了大火,轟轟烈烈,勢不可擋。噴吐紅色火焰的是高粱,翻騰金色火焰的是玉米。我置身于火海之中,骨肉灼熱,血液沸騰。我知道此刻我的身體里也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同樣是紅色和金色的火焰。
我是不是醉了?我能清晰地看見我的雙腳插在塵土里,并且看見塵土下面,我的雙腳布滿了根須,早已和土地結為一體。在幾十年的歲月里,我和土地血脈相通、骨肉相連。我無法自拔,我是土地的一部分,也許我就是一株樸素的玉米或高粱。
我知道,此刻我血管中的酒精在燃燒。在我踏入田地的那一刻起,我體內的酒精就和莊稼產(chǎn)生了共鳴,一起燃燒起來。一株株玉米和高粱,像一根根插在大地上的火把,它們的體內也含著烈酒,而烈酒的最高境界就是燃燒。肆無忌憚,桀驁張揚,這正是酒的天性。
我身體內的火和田地里的火以同樣的節(jié)奏一同舞蹈。我分不清是誰先邀請了誰,似乎它們之間有著靈犀一樣的默契,不需要任何號令,只在我一眨眼間,就不約而同地燃燒起來。在這兩種火的焚燒下,我看見另一個我從我的的身體里掙脫出來,他有著輕柔的身體,肋下生著透明的翅膀。他越來越輕,慢慢地飛到了空中,并且在火焰上舞蹈。
火繼續(xù)燃燒,另一個我像陽光和水一樣,順著葉子和根須進入了莊稼的內部。一扇扇門為我次第打開,我看見莊稼的深處燃著更大的火,我看見了整個村莊的歷史在大火中熠熠生輝。在玉米和高粱的體內,我看到了數(shù)不清的村莊人。他們生活在歷史的不同階段。他們粗糙的雙手緊握著泥土,滄桑的眼里飽含著熱淚。在整個村莊的歷史里,他們就這樣枯坐在莊稼的深處,他們的歡樂和憂傷只被莊稼了解。他們孤注一擲的愛情,和堅貞不渝的信仰都扎根在泥土中,有著莊稼的顏色,更有著莊稼的性格。
四、酒是莊稼的靈魂
沒有靈魂是一件很令人傷感的事,靈魂是本質的沉淀,是濃縮的精華,是一件事物在塵世中存在的最高形式。所以我一直固執(zhí)地相信每一種東西都有靈魂,哪怕是一只落在屋檐上的鳥雀,或是一株長在墻角的細草,甚至是一塊臥在田邊的石塊。
我想,酒應該就是糧食的精華,是莊稼的靈魂,是它們在塵世中修煉出來的仙體。
在廣袤的土地上,莊稼吸收日月的光輝,接受雨露的滋潤,汲取土地的營養(yǎng),用來豐盈自己的生命,同時也醞釀出自己的靈魂。糧食的靈魂深藏不露,我們的凡眼無法透過它的肉體看見它的存在。
村莊人種植糧食,收獲糧食,用它們來塑造自己的身體,但村莊人其實對它們有太多的虧欠,我們只是向它們索取,而給它們的愛卻太過膚淺,難以抵達它們的深處。只有酒的存在,才能讓村莊人和莊稼之間建立起聯(lián)系和理解,才能醞釀出相互間的摯愛。
讓我們輕輕地閉上眼,張開身上的所有毛孔,去感覺香醇的酒滑過唇齒,滑過舌尖,滑過喉嚨,像春天的一線暖流,暖暖地流入腹間,悄悄地潛進血脈……
讓酒來溫暖我們漫長的人生,滋潤我們粗糙的手掌、干枯的頭顱、笨拙的腰身、麻木的心靈。讓酒的靈魂深深地抵達我們的深處,去和我們的靈魂融合。讓酒給我們力量、希望、自由和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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