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大劉山散文

　　大劉山系伏牛山余脈，因其橫亙于小鎮(zhèn)南邊之端，故被鄉(xiāng)人習慣性稱之為南山，在豫中方言土語中被轉(zhuǎn)音讀作“帶龍山”。從小在鄉(xiāng)人方言耳濡目染之下，一直就以為它就是叫做“帶龍山”，而不知道其正名該作“大劉山”。嘗有日暮時分遠遠地凝望暮色下那蒼茫的山巒，在腦海中去想象哪一處是龍首，哪一處又是龍身，何處又該是龍尾，于是便在這一次又一次的凝望里，記住了她黛色的容顏。

　　我家房子就建在小鎮(zhèn)南坡之上，背后便是大劉山，原來所種的責任田以及自留地都在這大劉山山腳之下，隨父輩荷鋤挑擔，薅草耙田，年年歲歲春種秋收，用辛勞與汗水播種著希望，然后默默祈盼風調(diào)雨順去收獲一季好糧。閑暇的日子里，我們小孩子會三三兩兩結(jié)伴倘佯在南山的懷抱里，玩玩花草，摘摘野果，逮些知名或是不知名的昆蟲，這南山仿佛是自家的后花園，讓我們在無憂無慮里歡度著我們的童年。

　　直到上中學在語文課本里學到陶淵明的那首《飲酒》詩，當讀到那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時，心中不免感嘆，原來這大詩人的生活追求不過如此啊。于是回到家里將母親所種的幾株菊花進行分枝扦插，種在院子邊上，認真澆水照看，月余之后竟也長得郁郁蔥蔥。于秋日菊花盛開之時，小坐其旁，倒也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把詩人“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钡挠崎e意境，只不過此南山非彼南山罷了。

　　那時我久居南山之下，日日見她，并不覺她有多美麗，除了偶爾興起同伙伴們一起爬上去玩玩，感受一下“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高大蒼茫氣勢之外，對它并無多少的喜愛或情感。

　　直到我從軍多年，并將家安在了離故鄉(xiāng)千里之外的西北銀川，隨著離家日久年齡漸長，又久居鬧市，日日為工作、生活而勞碌，看慣了白日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和夜晚高樓之上的閃爍霓虹，閑暇下來時你便會有一種煩躁感，于是你常常會思念兒時家鄉(xiāng)的那種寧靜，會懷念那種“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钡泥l(xiāng)村生活。在這樣的糾結(jié)與苦悶里，我最最盼望的便是有機會了可以再多回幾次故鄉(xiāng)，可以在她的懷抱里感受一份自然與純凈。

　　去年七月份，期盼許久的回鄉(xiāng)之旅得以成行，帶著妻兒再一次踏上故鄉(xiāng)的土地，那種感覺既親切又陌生：親切于又見到了故鄉(xiāng)的山川，聞聽到熟悉的鄉(xiāng)音；陌生于幾年未見小鎮(zhèn)更老更亂了，許多古民居因為沒有得到保護而頹廢坍塌，多了樓房，少了古韻。下得車來，接了我們電話的父親早已經(jīng)騎車子在路旁等我們。看見我們他已經(jīng)滿臉的笑容，只是那一刻我覺得父親更老了，原本我記憶中那因勞作而被太陽曬得黑紅的堅硬臉龐已經(jīng)皮膚松弛顴骨盡顯，腮肌早已經(jīng)凹陷，從笑容里已經(jīng)再看不到牙齒的蹤影，人也顯得極為消瘦。原來我已經(jīng)離開得太久太久，不光是小鎮(zhèn)老了，父親也老了！一切仿佛還是就在昨天，怎么一忽而這時光竟過得這般久遠。想當初我還是一個選擇逃離故鄉(xiāng)的小青年，在父母的不舍里穿上一襲綠軍衣義無反顧地踏上西行的列車，怎么一轉(zhuǎn)眼再回故鄉(xiāng)的我卻已經(jīng)步入中年。

　　留戀著，感嘆著，我的眼睛在所路過的每一處角落巡視著，想看到一棟熟悉的房屋，一張熟稔的面孔，一段記憶里的街巷小弄。在我滿心渴望的同時，我的內(nèi)心卻又是忐忑的，離鄉(xiāng)近二十年，許多熟悉的鄉(xiāng)鄰早已經(jīng)忘了該稱呼人家什么，真的遇見了我又該如何同人寒喧？我沒有衣錦還鄉(xiāng)，帶回的只是我的妻兒和我那已經(jīng)開始變得滄桑的臉。好在所遇到的熟人并不多，我懷著各樣的不安與期盼回到自家的屋前，喊一聲“媽，我回來了！”母親早已經(jīng)象歡快的孩子般從屋內(nèi)快步出來，臉上喜悅著，雙手卻不停，未待我坐穩(wěn)便已經(jīng)將洗臉水打來，父親也抱出西瓜切好。那一刻他們仿佛不是我年邁的父母，而是富貴人家的仆從，唯恐稍不周到便會受到責罰，我讓父母不要忙活，坐下說說話就行。

　　抹兩把汗，吃一牙兒西瓜，未說幾句話，我的屁股早已經(jīng)坐不住了，到院子里四處看看，上到自家的房頂，將小鎮(zhèn)一覽眼底，望一望這里，看一看那邊。四周的山巒沒變，變的只是山坡下的房子隨地勢蓋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高。感嘆于一切都在變化的同時，內(nèi)心卻不住地問自己，難道這就是我曾在異鄉(xiāng)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小鎮(zhèn)，這里就是我兒時的成長樂園？疑惑是從心底產(chǎn)生的，而現(xiàn)實卻是我就站在自家老屋的房頂，看到的也是小鎮(zhèn)的群山。我的背后就是那橫臥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大劉山，黛色依舊，棱角依然。面對著那熟悉的遠山，我在內(nèi)心里默念一句：帶龍山，我回來了！

　　然而歸鄉(xiāng)的行程只有七天，走親訪友，寒喧述舊，那日子便如翻日歷上的紙頁一般，未及感覺便已經(jīng)過完六天，臨行前的下午我特意讓父親載著我去南大街那里吃一碗家鄉(xiāng)特色的羊肉饸饹面。面還是如小時候記憶那樣筋道爽滑，湯還是那么濃厚醇鮮，搭配一瓶縣城地方特色自產(chǎn)的銀梅口樂，二三十年前的美食記憶便躍然舌尖。吃完那一大碗面，喝完一瓶口樂，肚子雖然早已滾圓，心中卻感余味未盡。

　　我知道，我對故鄉(xiāng)有太多的留戀，然而吃完這一碗面，明天一早我又要啟程離開，那份留戀，那份不舍，怎是一碗面、一瓶口樂就可以了結(jié)！付完飯錢，我走出小飯館的門時，天色將暮，走在南大街的馬路上，抬眼便可看到大劉山的后山。暮色中的山巒如一條臥龍縱臥于小鎮(zhèn)南端，天邊恰好有火燒云涌起，那如龍的黛色山巒便如動起來了一般！啊，這便是我的南山，它不僅產(chǎn)煤，還產(chǎn)了各樣果子、野菜，更帶給了我無限美好的快樂童年。明天我將再次離你而去，我的不舍在那一刻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于是，我用手機拍下了幾幀她的照片，那是一幅火燒云背景下的遠山，當我再次離開故鄉(xiāng)，它就會成為真真正正的遠山，遠得我無法觸摸，無法看見。

　　第二天一早，送別的親朋陸續(xù)到來，幾番不舍，幾番叮嚀。我能感覺到表上的秒針在走動，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在我眼中都幻化成表盤上的秒針，我仿佛都能聽到它那“嗒，嗒，嗒”的走動聲，在耳邊不時提醒我馬上該走了。然而縱使再不舍，那早已經(jīng)約好的出租車還是來了，父母幫我們將行李塞進后備箱，一家三口坐上去，在親人朋友不舍的目光里，我們隨車駛離。出租車走的是新修的公路，那公路在小鎮(zhèn)制高點的北山前，透過車窗，我看到的是熟悉的故鄉(xiāng)小鎮(zhèn)，還有連綿起伏的大劉山，我用凝視的目光辨識著每次登山時的那幾個缺口，遠遠地我還能看見南山西邊的那一大片濃密的樹林。

　　兒時的我曾和伙伴們在那里摘柿子、核桃、山楂，現(xiàn)在它們該正青澀吧，不久以后它將是故鄉(xiāng)另一群孩子們的樂園。這一刻我是如此的留戀這片故土、那座大山，你每看一眼，它就會變得越小，離你越遠，直到越來越模糊，你再也看不見！那一刻我用手機在QQ空間編輯了一條說說“別了送行的親朋，再看一眼山間原野上的草木黃土，那車便載著我們漸行漸遠，直到再看不見故鄉(xiāng)的山巒……再見，故鄉(xiāng)！”。車離開小鎮(zhèn)十余公里的樣子，看到田野間橫臥著一條寬闊的已經(jīng)修好的南水北調(diào)渠道。聽說，以后小鎮(zhèn)就可以用上來自丹江口的水，改善小鎮(zhèn)缺水的現(xiàn)狀，心中不由得滿是期待，希望以后自己再回故鄉(xiāng)時，可以看到更加美麗的故鄉(xiāng)小鎮(zhèn)，恢復我童年記憶里的那片綠水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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