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槽的散文

　　石槽被閑置在院外的墻角，槽底覆蓋住一層厚厚的泥土。槽壁四周因為雨水的沖刷而使鑿刻的印痕更加清晰，一道道痕跡似松柏的年輪記載著那些年，那些事。

　　在我九歲那年，父親從二舅家牽回來一頭小牛犢。父親為這只小牛犢專門去集市配得一個鈴鐺系上紅繩拴在牛脖子上，小牛犢晃晃腦袋或走動起來鈴鐺就會“叮當(dāng)，叮當(dāng)”作響。夏忙秋收時無論天多晚父親忙完地里活都會背回來一糞箕子青草飼喂著小牛。

　　喂牛以麥秸稈為主，青草只是輔料。父親為鍘麥秸稈少了一個指頭。

　　鍘麥秸稈的叫鍘草墩子。看到它會讓人想起包青天除暴安良懲治罪犯的三口鍘刀。每次鍘麥秸稈父親都把刀磨得錚錚亮，然后用大拇指肚在刀鋒上刮兩下試試刀是否鋒利。直到父親認(rèn)為刀足夠鋒利了，才喊來大哥幫忙鍘麥秸稈。我?guī)鸵r著從麥秸垛拽下麥秸稈。鍘草時父親是不讓我在跟前的，是我執(zhí)意跟著，且在遠(yuǎn)離鍘刀的條件下。

　　鍘草需倆人配合才行，父親一條腿彎曲著著地，另外一條腿倚在麥秸稈上兩手掐住麥秸稈往鍘刀里送。大哥站在鍘刀一頭掀起鍘刀，

　　父親：“興，我喊落時再落，這鍘刀快呢！”

　　大哥：“嗯，知道了爹。”

　　父親一聲：“落。”年輕氣盛的大哥把抬起的鍘刀猛地下壓，鍘的麥秸稈像剛打開鍋的爆米花，四散飛去。

　　大哥下落鍘刀快，父親續(xù)草也快。眼瞅著父親周邊的麥秸稈見少，我忙著把邊遠(yuǎn)的麥秸稈聚攏在父親身邊，鍘過的麥秸稈越來越多聚成了堆，當(dāng)我把鍘成堆的麥秸稈往外撥開時父親喝斥著我：“離鍘刀遠(yuǎn)點！”話音還沒落父親接著出聲：“哎呦�！蔽铱粗�血從父親大拇指噴漿出來，染紅了地上一片麥秸稈。父親左手用力攥住右手大拇指但血還是不斷從指縫中溢出來。我：“哇”哭出聲來。父親臉上浮現(xiàn)出痛苦的表情說著我：“哭啥！遇點事就哭，有啥出息？”

　　大哥推來車子：“爹，趕緊上車，咱去醫(yī)院�！蔽覝I眼婆娑地目送著父親，目光定格在父親有些彎曲的側(cè)影。

　　持續(xù)的日子在小牛犢鈴鐺“叮當(dāng)，叮當(dāng)”的聲響中拉長了距離。

　　小牛犢在春天變成了母牛。小牛不在母牛的視線范圍內(nèi)母牛便“哞，哞”呼喚起小牛，這時母牛脖子上的鈴鐺也“叮當(dāng)，叮當(dāng)”像一串歡快的音符飄蕩在小院內(nèi)外。跑在院外的小牛竟也撒歡似得蹦跳起來。父親嚴(yán)肅的臉面在看到小牛撒歡時的景象，也能卸下嚴(yán)肅。蹲在地上，從兜里掏出老煙袋，灌滿煙葉，火柴“嗞啦”一聲點著后“叭嗒，叭嗒”吸起來，眼光隨著小牛，噙煙的嘴角現(xiàn)出些許笑意。

　　牛跟小孩呢誰喂給誰親，母�？吹礁赣H到牛棚或經(jīng)過牛棚時都會“哞，哞”叫兩聲。有時父親也會停立在石槽邊撒一些麥麩于槽里所剩無幾的草上看著母牛低下頭來伸出帶有刷刺的舌頭刷舔著，父親就會拍拍母牛的頭。

　　大哥說成對象是在小牛成為母牛的第二個年頭。大哥二十三了，在村里也算大齡青年了。大哥個子高高的長相挺好，因為這點小資本，一般的又看不入眼。大哥看上眼的女孩又不一定相中我大哥，就這樣一拖在拖。母親不愿意跟著看了說著大哥：“你自己看中啥樣就啥樣，以后俺不跟著去了。”最后一次是大哥自己跟媒人去的，大哥相中女孩，女孩看中了我大哥，這親事就定下了。兩千元的訂婚錢。因為大哥的年齡不小了，父親母親決定把大哥的婚事給辦了。找來媒人說這事，媒人就是跑腿傳話的。媒人傳著女方話：“前有車，后有轍，俺也不多要，隨著人家走。過大禮兩萬�！�

　　這女方要兩萬塊禮錢如陰霾布滿了家的上空，父親原本舒展的眉頭又緊緊皺在一起。家里總能聽到父親母親不由溢出嘴的嘆氣聲。大哥看著父親母親的作難，私下去找過我未來大嫂想讓未來大嫂要的禮錢少些，未來大嫂重復(fù)著聽來的閑話：“一個年，節(jié)氣都沒走，恁婆家省了錢了，這禮錢不能少。現(xiàn)在能多要就多要。還有個兄弟，過來門你想要都不會給你�！贝蟾缏犨@話音禮錢少的余地是一點都沒有。大哥也想退了，但大哥心里就相中了那個女孩。又下不了狠心去說“退”。天天繃著一張臉。做什么事都跟沒魂似的，

　　有時候我喊：“大哥”

　　他就會：“去去去，一邊呆著去，我煩著呢！”

　　母親心思細(xì)把這些都看在眼里對父親說：“看這勁頭，興這孩子非那丫頭了。把家里拾拾吧！”

　　父親：“嗯，拾拾也不夠。兩萬呢！”

　　母親：“湊湊看，棉鞋里我藏兩千，枕頭壤里舊衣服褲袋我縫進(jìn)去三千，西窗戶下土里我埋了四千。這都是買牛的錢，我沒敢放一起。”

　　父親：“這也不夠，差的多呢!”

　　母親：“家里不是還有倆牛嗎？賣了不是錢呀？”

　　父親情緒有些高昂聲音也變了：“那咋行？那牛帶三個月犢了，”

　　母親：“死心眼子，一輩子不會拐彎。沒有這錢興媳婦能進(jìn)咱家門？”

　　父親又摸出老煙袋蹲在門邊撥弄一會就看到父親使勁吸一口，煙袋不離嘴吐出濃濃的煙霧。老煙袋鍋里的火一明一暗。父親抽的很急，屋里聚集的煙霧很多。母親起身打開了窗戶屋外清新的空氣替換了屋內(nèi)的煙氣。父親站起來對著母親：“嗯，明是集，我拉牛去集。你先睡吧！”母親：“去了，早些回來�！蹦赣H知道父親要去哪兒。

　　天上的明月如燈盞的光亮照進(jìn)了牛棚。父親走進(jìn)牛棚撫摸著帶犢子的母牛，摩挲著牛脖子上的鈴鐺，父親的手有些顫抖。喂養(yǎng)了三年，母牛也可人意，一年一個牛犢。帶犢子時也沒耽誤地里農(nóng)活。現(xiàn)在節(jié)骨眼上不得不賣掉帶犢子的母牛。

　　母牛很通人性雙眼定定看著父親。父親看向母牛的雙眼父親眼里儲滿了淚。母牛像感應(yīng)到父親低落的情緒似的竟低低的“哞，哞”叫起來。

　　第二天，父親牽著倆牛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象征性拿根藤條跟著父親去集。穿過熙熙攘攘的集市，走到集市東北角的牛市。牛市的場地上打了許多的木樁，父親把牛拴在其中兩個木樁上。也不去扎人堆，抽出隨身的老煙袋蹲在母牛的旁邊看著來往于母牛身邊的人。有的摸摸母牛問問價錢，有的在母牛身邊轉(zhuǎn)一圈也開口問價錢。都在聽到父親說的數(shù)字時就回頭了。我有些焦急問著父親：“爹，人走了咋辦？”

　　父親：“都是問價錢的。別急，好的東西不愁找不到買家�！备赣H的老煙袋又：“叭嗒，叭嗒。”抽上了，不急也不慢。反倒是我走坐不安定。

　　那個在母牛身邊轉(zhuǎn)一圈的老漢又回來了遞給父親一根紙煙：“老哥，這價錢能下來些不/？”

　　父親對著老漢示意手中的老煙袋右手推過老漢遞過來的紙煙：“這頭母牛帶了四月牛犢子了，這母牛一年一個牛犢子不說。犁耕耙拉都難不倒它。唉，不是家里等著用錢，我也不舍得賣。再過幾個月就下牛犢子了�！�

　　老漢：“老哥，我買了。不管咋樣都的賺�！�

　　老漢清點了錢數(shù)給父親，父親又仔細(xì)數(shù)了一遍。父親解開拴在木樁上的牛繩遞給老漢，父親再一次撫摸著母牛的頭。老漢牽著母牛走，母�；剡^頭來看著父親，我看到牛的眼角掛著一滴淚。我相信父親也看到了，父親把臉轉(zhuǎn)到了一邊。

　　如今家里不在養(yǎng)牛了，閑置起來的石槽被母親裝了些土，年前栽了些蒜。開春，蒜苗在春風(fēng)的搖擺下綠意盎然，呈現(xiàn)出一片生機(jī)勃勃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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