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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女人的散文
北方的冬天來得早。
一早起來，外面又飄起了雪花，而且越下越大了，風(fēng)呼呼的刮著，雪花大片大片的飛舞著，打著旋的落下來，漸漸的就銀白了眼前的世界。路上的行人不得不低著頭行走，冬天該有的裝備都已披掛上身，似乎還是冷的！
這樣的天氣，喜歡待在暖氣充足的屋子里，沏一杯熱茶捧在手里，看書，聽音樂，或是站在陽臺上賞雪，看晶瑩剔透的純白世界！
突然就想起了她，也不知這樣的冬天里她還好嗎，也許是身在在他鄉(xiāng)吧，也許是在另一個我已觸碰不到的世界，不知屋子暖不暖，不知穿得夠不夠多，會不會也在下雪，風(fēng)雪里會不會凍得直哆嗦？會不會有人打她，會不會有人給她一些吃的，否則她怎樣挨過這個冬天！突然真切的感覺到，真的很惦記著她，真的好久沒見到她了，那個可憐的瘋女人！那個穿著長裙，呼啦啦走過大街的瘋女人！
據(jù)去年秋天見她最后一次，到現(xiàn)在，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市場里依舊的喧鬧不堪，此起彼伏的討價還價聲充斥著耳朵，賣蔬菜水果的區(qū)域還好，至少有淡淡的果香，和蔬菜的清香。賣魚，肉，海鮮的就又是另外一種場面，分割過的豬肉分三六九等分別擺放在肉案上，內(nèi)臟則放肆的散落在一邊。魚兒歡快的在大魚盆里游動著，偶爾跳出水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的是活躍分子，而少數(shù)已經(jīng)氣息奄奄了，等著任人宰割，或清蒸，或紅燒。海鮮明顯又高了一個檔次，井然有序的排放在滿是冰塊的塑料筐里，或活著，或死去，身價卻是不分死活的漲著。地上更是污水橫流，經(jīng)過的，買貨的，都要翹著腳走路，沒有芭蕾的優(yōu)雅，反倒像怕踩了地雷！空氣里有濃郁的魚腥味兒，夾雜著一股腥臭味兒。
我每天下班都會路經(jīng)這個市場，每天都會走進市場里，或多或少的買一些水果和蔬菜，我是不會在這兒買魚，肉，海鮮的，怕極了那股刺鼻的味道！也不愿趟雷般的翹起腳走路！
和平常一樣，照例買了一些水果，今天買了二斤蘋果，一兜大櫻桃，這種產(chǎn)自南方的大櫻桃是這個季節(jié)里我的最愛，每年就那么幾天可以吃到，所以每天都要買上一些，拎著剛買的水果匆匆往家走，黃昏的大地，照樣還是暑氣蒸騰著！想著家里的空調(diào)，真是享受呢！這樣想著，不禁加快了腳步。剛走出市場沒幾步，嘩啦一聲，裝櫻桃的塑料袋突然裂開一道大口子，一口袋的櫻桃瞬間就跳躍著，散落一地，只剩下一個空口袋，咧著大嘴朝我笑著，我一邊小聲嘀咕埋怨著塑料袋的質(zhì)量，一邊低下頭去撿櫻桃，那掉了滿地的櫻桃，調(diào)皮的不肯聚堆，挑戰(zhàn)著我的耐力，我只好耐下心來，撿完這邊撿那邊，人來人往的市場門口，我滿頭是汗的撿著掉了滿地的櫻桃，讓我頗有些尷尬和惱火！撿起大約一半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對面一個女人也在撿，應(yīng)該說是劃拉更恰當(dāng)一些，她左摟一把，右抓一下，半把櫻桃摻雜著半把土，然后順手就放自己進了扯起的衣襟上，我直起身來看著這個女人，直覺告訴我，她不是正常人。
一件幾乎遮住大半截腿的灰突突的，破舊的襯衫，襯衫的衣襟上滿是油垢，閃著臟兮兮的油光，袖子已經(jīng)破了好幾個洞，袖口也已經(jīng)撕扯成了流蘇的樣子，絲絲縷縷的隨風(fēng)擺動，也是同樣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一雙黑乎乎的手忙碌著，紐扣到是一顆不缺的整齊的扣著，和整件襯衫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襯衫下面更是不倫不類的穿一條幾乎拖地的大花裙子，腳上卻是一雙自家做的那種布鞋，露出的一截小腿也黑一塊白一塊的污漬，說不出的臟，露在鞋外面的腳背，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紅包，那應(yīng)該是蚊子的杰作，“是個精神病�！边@是我的第一感覺，她有著一雙好看的眼睛，大大的，眼神里看不到癡傻，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憂郁，看了，會讓人有一種莫名心疼，最有特色的是她的頭發(fā)，明顯的是沒有任何技術(shù)的人，不得不給她剪的，或者是根本就沒安什么好心的，像梯田似的，一圈一圈的，高低不平，又有些像狗啃過的，這兒多一塊，那兒少一塊，圓圓的臉上也都是油污，即使這樣也難掩她的清秀，她看著大概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得，我這半兜櫻桃就算找主兒了�！毙南胫肄D(zhuǎn)身準(zhǔn)備馬上離開，說實話，我不是心疼那櫻桃，我是怕她過來攆我。小時候，我曾被一個瘋女人攆過，要不是碰到鄰居把她呵斥走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那次，我嚇得病了幾天才好，從那以后，我見到瘋子遠(yuǎn)遠(yuǎn)地就躲開。剛走了幾步，她竟然從后面追了來，迅速的攔在我的面前，嚇得我撒腿就跑，那速度應(yīng)該是我的潛能發(fā)揮出來才該有的速度，誰成想她的速度更快，很快就攆上了我，又?jǐn)r在了我的前面，我?guī)缀醣罎�，帶著哭腔問她干嘛，她呼呼喘著粗氣，伸出臟兮兮的手，把衣襟里的櫻桃抓出一把，送到我面前，嘴里清晰地說“給，你的�！蔽艺鏋樽约簞倓偟南敕ǜ械叫邜u，我冤枉了她，她不是嚇唬我的，她是還我櫻桃的，所以才在后面窮追不舍�！安灰耍o你吃了，我還有�！蔽彝蝗挥行└袆樱嬲\的說。她似乎根本就沒聽懂我說什么，湊了過來，再次伸出黑乎乎的手，一把抓過我手里的塑膠袋，把她衣襟里的櫻桃一下都倒了進去，遞給我，似乎那櫻桃是她施舍給我的，然后面目表情轉(zhuǎn)身就走了，看著袋子里被土攪拌過的櫻桃，看著那女人的背影，我竟然有些恍惚！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瘋女人！
也是唯一一次聽她說話！
聽人說，她是鎮(zhèn)上一個拾荒人從外地領(lǐng)回來的媳婦，是個瘋子，家是很遠(yuǎn)的一個鄉(xiāng)下的，那個拾荒人據(jù)說已經(jīng)快六十歲了，而她才三十二歲。從那以后，我每天下班都會看到瘋女人，偶爾有一天見不到她，竟好像少了點什么。
市場對面就是公交站牌，她不是在市場里面溜達撿一些吃的，就是坐在公交站牌下吃那些撿來的食物。
據(jù)說她的男人想起來就把她帶回家過夜，平時就由她睡在廣場上的椅子上，難怪她一身的紅包，夜晚，她該是蚊子怎樣的美餐？我就覺得，她那男人真的不怎么樣！
除了穿著打扮，還真看不出來她是個瘋子。
市場里人來人往，她悠閑地穿梭在攤床之間，幫這個擺擺水果，幫那個打掃一下爛菜葉，她從來不討人嫌，市場里的女人們經(jīng)常讓她幫忙帶孩子，她就會高興的和孩子玩兒，不會惹小孩子哭一聲！她不會去拿攤位上的任何東西，人家給的，她也不會要，要是扔的，她就會撿起來吃，時間久了，市場里的人都知道她這個習(xí)慣，他們就會把剩下的吃的，在她過來時丟在她的面前，以表示對她的感謝，亦或是同情！她就會高興的撿起來，放進油花花的衣襟里，然后到公交站牌下去吃，所以每次見到她，她都坐在那里，從衣襟里掏出這樣或那樣的吃的，慢條斯理的吃著！
夏天的時候，她整天都穿著那條看不出顏色的大花裙子，一件同樣看不出顏色的破襯衫！呼啦啦的走在大街上，臉上沒有表情，只是那雙眼睛還是依舊的憂郁。
她真的不像個瘋子！
她坐下去時，總是用雙手摟住裙子兩邊，放在腿的中間，然后才會坐下，那樣，就從來都不會走光！她喜歡一邊吃東西，一邊看著行色匆匆的人們，有時面無表情，有時帶著微笑，那笑很安靜，也是美的，有時，她會看著天空發(fā)呆，也許是白云，也許是小鳥，觸動了她心底的某些記憶吧，她就會滿眼的憂郁，臉上就會呈現(xiàn)出一種很悲傷的神情，好像有滿腹的辛酸和苦澀，每當(dāng)看到她這種樣子，我就會覺得，她也許想家了吧！任怎樣，我都無法把她和瘋子這個詞聯(lián)系在一起，除了她的破爛衣衫，除了她狗啃的梯田頭！
我總是把剛買的新鮮水果丟給她，看她高興的撿起來，然后對我笑一笑！她好像就記住了我，每次看我過來，她就會笑，那笑容里滿是美好！
我偶爾會試圖和她說話，她總是一副茫然的樣子，轉(zhuǎn)身就走。
我見過她那個拾荒的男人！
夏天的天氣，就像小孩子的臉，前一分鐘還是艷陽高照，后一分鐘就已經(jīng)是陰云密布，電閃雷鳴了，那天，匆匆的從市場買水果出來，天已經(jīng)陰的不像樣子，從市場到家還要幾分鐘，我加快了步子，否則就要被雨淋了。剛走出幾步，大滴大滴的雨點就傾瀉而下了，我趕緊反身跑回市場里避雨。
站在門口，看著這傾盆大雨發(fā)呆！
市場門口不一會就聚集了很多避雨的人們，就在這時候，風(fēng)雨里我看到了她，渾身早就被大雨淋透了，衣服緊緊地粘在身上，突然發(fā)現(xiàn)，她竟然有著凹凸有致的好身材，那條花裙子，在大雨的淫威下，無法再呼啦啦的抖動了，而是黏答答的貼附在她細(xì)長的雙腿上，臉上被雨水沖刷的干干凈凈，不見了往日的油污，露出了少有的白凈和秀氣，她依舊慢騰騰的走在前面，瓢潑大雨似乎和她無關(guān)，不時地抹著臉，走幾步就會往前踉蹌幾下，仔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他身后還跟著一個撐著把雨傘的人，黑色的雨傘顯得太大，遮住了那個人的半截身子，根本看不到他的長相，走幾步，就會狠狠地推一把瘋女人，女人在搖晃，他的傘也會跟著搖晃一下，只看得到他小小的個子，大大的雨傘就遮在他自己的頭上，絲毫不理會淋成落湯雞的女人，那個人幾乎是用盡了平生的力氣，把瘋女人甩到了市場門口，甩在那兒的似乎不是個人，而是一堆爛泥·····女人腳下一滑，整個人坐在了地上，我氣急了，剛要去扶，身旁一個大姐輕聲說“那是她丈夫�！蔽夷救坏目s回了手。
收起雨傘的瞬間，我看到了那張蒼老而又猥瑣的臉！
一張瘦削的臉上，布滿皺紋，嘴角零星的幾根胡子讓人心生厭惡，一雙小眼睛眨啊眨的透著一絲狡黠，一說話，就露出滿嘴的和這張臉極不相稱的大黃板牙，笑起來會發(fā)出一種尖銳刺耳的聲音。他站進門里，先是愛惜的抖了抖雨傘上的雨水，然后在小心翼翼的放在一邊，讓人覺得雨傘才是他的女人！從頭到尾他也不管坐在地上的女人，甚至看都沒看一眼，而是點頭哈腰的和認(rèn)識的人打著招呼，滿臉的卑微，那尖銳的笑聲越發(fā)的刺耳。
女人自己站了起來，屁股上都是泥水，雨水滴答滴答的從她的全身滴落，她面向外面，靠著門，又開始癡癡的看著外面，竟然是微微地笑著，似乎這個世界的風(fēng)雨與她無關(guān)！偶爾的抹一把臉，我注意到，她在流淚！
雨小了一些，那個男人不等雨停，就催促著女人走了，還是一手撐著傘，一手推搡著女人，女人幾步一個踉蹌，他手里的傘也就會幾步一搖晃！
避雨的人們開始七嘴八舌的說起了瘋女人的傳說。
七月酷暑，陽光毒辣辣的炙烤著大地，也炙烤著就要高考的考生的心。只有她是坦然的，她覺得考大學(xué)對她來說就是小菜一碟！從小到大，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穩(wěn)居學(xué)校第一，高二時，考過一次第二，她就病了一場，老師曾經(jīng)說過，她的心理承受能力遠(yuǎn)不如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她是叔叔養(yǎng)大的，媽媽生下她就和別人私奔了，爸爸也撇下她音信杳無，叔叔收養(yǎng)的了可憐的她，對她挺好的，她聰明伶俐，又生的美麗可愛，再加上成績也是最好的，老師很是重視她，學(xué)校也一直寄厚望于她，從中學(xué)開始，她就是男孩子追逐的對象，她不為所動，因為她心里早就有了心愛的人，她們約好，好好學(xué)習(xí)，爭取考進一所學(xué)校，進了大學(xué)，在迎接美好的愛情！
高考前，叔叔找她談了一次話，內(nèi)容就是：希望她頂替別人的名字考試，她的成績好，一定會進一所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大學(xué)，對方是一個領(lǐng)導(dǎo)的獨生女，平時只會吃喝玩樂，學(xué)習(xí)成績一塌糊涂。對方的條件是，事后安排她去縣里的糖廠當(dāng)工人！面對叔叔的苦口婆心，她一口回絕。
等待成績的那段日子，叔叔的工作莫名其妙的丟了，嬸子養(yǎng)的一口快三百斤的肥豬被人投毒毒死了，接著叔叔家里的十幾畝好地，也被換成了開荒地！看著叔叔每天愁眉不展，嬸子哭紅的眼睛，她在心里發(fā)誓，等考上了好大學(xué)，將來把叔嬸接到身邊享福！
成績下來了，她落榜了。
她想到了死，為了叔叔，嬸子，她開始拼命干活！
他結(jié)婚了，迎娶的是那個領(lǐng)導(dǎo)的獨生女。
那一天，她聽到了一個消息，回家以后，她就瘋了。
叔叔嬸子相繼去世，唯一的表姐不想再被她拖累，就把她嫁給了現(xiàn)在的拾荒男人！
有人說，她聽到的消息是：她的考卷被換成了領(lǐng)導(dǎo)女兒的名字！叔叔家的遭遇，也是因為她們家不識趣的結(jié)果·····
自從見不到她，我和市場里的人打聽過她的下落，他們說她走丟了，也有人說她死了，凍死了，至此，再沒人見過那個舉止文雅的瘋女人！大街上，再也沒見過拖著長裙，嘩啦啦走過的瘋女人！夕陽下的站牌下，再也沒見過，扯著衣襟吃東西的瘋女人！
我想，她不是走丟了，也不會被凍死了！
她應(yīng)該是恢復(fù)正常了吧，在某一個頭腦清晰的時刻，她記起了她的一切，她的冤屈，她的恥辱！也許她遇到了一個懂得珍惜她的男人，不在讓她蓬頭垢面，不在給她理狗啃一樣的梯田頭，不在讓她流落街頭，不打她，不罵她，疼她，愛她，也許有一天，她真的會好的！
她一定是好了的。
她讓該受懲罰的人受到了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她讓貪圖富貴的人良心遭到譴責(zé)，想到這兒，我就會開心的笑出聲來！
她一定是好了的！
北方的冬天來得早，可憐的瘋女人，希望茫茫大雪里不要再看見你迎著風(fēng)雪獨行，那雪太涼了，涼到足以直達你的心底！更不想看到寒風(fēng)里你瑟瑟發(fā)抖的衣襟，那風(fēng)刺骨，你的衣服太單薄了，單薄的可以看到衣襟下，漸已冷卻的心！如果可能，就走去南方吧，那里的冬天沒有這么冷，即使你沒有家，沒有依靠，也不會讓你成為冬天里的一抹孤魂！就去南方吧，那里四季如春！
當(dāng)春風(fēng)吹醒北方大地時，我還是希望著，某日的大街上，看你呼啦啦穿著長裙走過！我還是想看到，站牌下站著一個脫胎換股的麗人！清秀的臉上漾著笑容！我不要你對著我笑，我只要看到你整齊的頭發(fā)，還有鮮艷的衣裙！擦肩而過時，我只想輕輕說一句：好美的女人！
再見你時，朗朗乾坤，我不在叫你：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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