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一片麥田散文

　　立夏了，母親幾次說起,麥子現(xiàn)該是到了抽穗的時候。大概是在電視上看見過，也或許是想起了兒子課本上那綠油油的麥浪。于是，就定出一個周末，不再遠(yuǎn)游，只要找一塊大麥田，去享受一番那綠浪地毯般飄蕩的感覺。

　　夜里淅淅瀝瀝下了幾次雨，早晨出發(fā)時，烏云里倒露出一絲陽光。雨后的路面很清爽，雨后的空氣也清新。沒有明確的目的，只是要離開這片喧囂，尋找一塊麥田。

　　很快踏上鄉(xiāng)間小路。只是一片片樓盤，彰顯著城市擴展的步伐；一堆堆垃圾山，還殘留著城市的影子；一朵朵白色垃圾，還體現(xiàn)著現(xiàn)代消費殘留的痕跡。而迎頭吹來的風(fēng)，已不再有讓人懷念鄉(xiāng)村氣息的欣喜，而是更感受到這無影的力量才更強大。

　　路，很快就泥濘的不成樣子。開誠布公的說，多少次遠(yuǎn)游，也很少有今天這么疲憊。對于麥田，一路走來，分不清是在走近，還是在漸行漸遠(yuǎn)。也許真實的麥田，如同當(dāng)年和父母一起時那樣遙遠(yuǎn)了：一邊收割，一邊搬運，一起除草，一起腰酸背疼，一起干渴難耐，一起詛咒陽光一樣，都是那么遙遠(yuǎn)的過去了。如今留下的，只是幾句比麥田更長久的文人們的酸句：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一米一粟當(dāng)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唯艱。

　　本來該是滿眼綠色麥浪的季節(jié)，頂著風(fēng)，走了一程又一程。遠(yuǎn)遠(yuǎn)的望去，一片綠色的所在，走近了才知道是一片瘋長的野草。在野草的夾縫里，偶爾看見幾塊小到可憐的麥地，不用放眼，一點也沒有遼闊的感覺，即使有風(fēng)也絲毫沒有麥浪滾滾的幽雅。加上就在附近的不知生產(chǎn)什么的工廠，不時冒出一陣濃煙，就是李白在此，也不會有任何的浪漫吧？

　　穿過鐵道的路上，新修的護(hù)欄還綠的發(fā)亮。一路上長達(dá)數(shù)千米的防護(hù)林，實際上只是一片數(shù)千根光禿禿的木橛。偶爾有幾棵頂上還飄著不到半米長的干枯的枝條，似乎在哭訴著曾經(jīng)的頑強。也許他們已經(jīng)完成了文件里需要完成的種植任務(wù)，就只好落得如此的下場了。

　　剛剛憋住氣息經(jīng)過一個冒著燒橡膠氣息的煙囪，前面又是一個焦化廠發(fā)黑的臭水溝。好不容易來到了一個地圖上有名字的小鎮(zhèn)，記得在城市邊緣的巨型廣告上寫著“生態(tài)展示區(qū)”的字樣，可在路邊，只是看到到處回收的廢舊塑料的山峰，那體量似乎早就超過了本鎮(zhèn)的最高建筑。

　　實在是懼怕了風(fēng)的威力，轉(zhuǎn)過90度，側(cè)身的風(fēng)，讓沾滿泥漿的車輪霎時輕快起來，身心也放松了不少。前面一汪碧水，只是那顏色只會讓人惡心。一輛接一輛的拖拉機冒著濃煙飛揚著千年積淀的沙土，給你一次又一次擦身而過的驚險。它們一定是奔向了某個最有前途的建筑工地。這些沉積在地層下的沙土啊，他們會因為自己從一盤散沙變成鋼筋鐵骨而沾沾自喜嗎？還是在為打擾了千萬年的清夢，而憤憤的詛咒？

　　不知又走了多遠(yuǎn)，臨近中午，終于看見有一片麥田。應(yīng)該是多片麥田，零零星星散布在廣袤的田野，也只好叫做一望無際了。夾在其中的，有剛頂破薄膜的土豆，有茂盛蒼蒼的大棚，還有一小片一小片各色夾雜的菜蔬。初春的麥穗已經(jīng)孕育還遠(yuǎn)未長成，農(nóng)人們已經(jīng)開始鋤草施肥。田埂邊的麥苗顯然要高出一頭，麥田中心的麥苗卻已是倒伏的亂成一團。這整個冬天的壓抑，這整個春天的守望，變成了今天的模樣，他們會在夏天收獲的季節(jié)，回報給農(nóng)人一個什么樣的收成呢？

　　累了，就在一片茂盛的亂草叢里躺下來。新綠的青稞氣息浸潤了整個的呼吸和皮膚。仔細(xì)分辨，其中也包括著麥田的味道。一冬的寂寞，一春的孕育，才有了這片綠色。誰知道這幫助授粉的風(fēng)，竟成了催花折頸的刀？盡管她們還在頑強的向上，那終究的結(jié)局不會再是沉甸甸的稻穗，而只是一腔干癟的眼淚了。而這催生萬物的雨，竟也成了彎曲生命的繩，這被彎折了的生命，在一片金黃里能祈禱收獲什么呢？

　　自然，倒下的，也就五分之一吧，還有更多的姐妹在堅挺著。只是對農(nóng)人來說，哪一刻麥子不是心血在澆灌？哪一粒種子不是望眼的期待？都說團結(jié)就會形成無盡的力量，可為什么倒伏的卻是麥田中心最一致的部分，而田埂邊孤獨的超越者，卻還在展示著自己的超越？

　　也許，這些不過是自己杞人憂天。沒有了他們這五分之一，豐收依舊，麥香依然。那就忘卻他們個體的不幸吧。畢竟現(xiàn)在身處深邃而悠遠(yuǎn)的藍(lán)天下，畢竟身邊還有麥浪在飛舞。這樣的時刻，應(yīng)該有幾句詩人騷客的雅興才對。

　　然而，一陣飛云飄過，滴滴答答的飄落又一陣雨，究竟也不知道是自己或者是麥田哪個更害怕。既然有了這樣的想法，那就比比看吧。踏踏實實的躺著，讓這來自歲月長河的甘霖，好好的垂青一番，盡情的洗禮一次。也許再次復(fù)活的我，就會受到命運之神的憐憫，走向一個成熟的金黃。

　　于是，就在這細(xì)雨中，我不知不覺地成了一個麥田固執(zhí)的守望者，像海子，像凡高，像霍爾頓。

　　于是，我隨著飄飛的云雨，化身了烏鴉，輕盈的飛過那片麥田。從高處看，那里不再有苦難，只是留如凡高心中的一方凈土，只是像烏鴉向往的理想的土壤，只是一片凝結(jié)了血液的綠色的靈魂。即使所有的繁華都隨著鐮刀殆盡，只要心中依舊有所堅持，那么這一生就沒有白活。只要還有靈魂可以飛升，哪怕軀體陷落在無邊的黑暗。也許也像梵高那樣，隨著一聲槍響，徹底結(jié)束心靈沉醉的漂泊，永恒融入這片不會永恒的麥田。

　　于是，你踏著霍爾頓的腳步，“看一群小孩在一大塊麥田里做游戲。而我，就是那個唯一的大人，駐守在懸崖邊，當(dāng)一個麥田里的守望者。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將他送到安全的地帶�！比欢�，霍爾頓是錯誤的，因為有麥田的地方，是很少有懸崖的。即使有懸崖，你也不一定就能看見。正如大地翻身的地震，你沒有青蛙的敏感，你沒有耗子的神經(jīng)，面對災(zāi)難，你連距你最近的一個孩子都無法挽救！

　　凡高在不斷執(zhí)著的畫著他的麥田。不知道這一望無際的麥田，是安慰了他永遠(yuǎn)空虛的胃囊，才顯得如此的可愛。還是因為這麥田，包容了他最后的一滴血，才顯得如此的生機？就是那個一直希望種地、牽馬、報告人們好消息的海子，也將身軀的最后一滴血奉獻(xiàn)給了冰涼的鐵軌，而沒有等到就要到來的春暖花開。

　　什么都不要想了。這里只是一塊麥田。不管是倒下的，還是站立的，都在頑強的生存，這里不存在官場的暗礁險灘，這里不會有商場的爾虞我詐，這里沒有俗世的一切的煩事紛擾。麥田就是麥田，純粹的自然，絕對的悠閑。

　　春天依舊，鮮花依舊，烏鴉依舊，麥田依舊，好在一切都還在。只要人還在，面包就在，面粉就應(yīng)該在，麥田就應(yīng)該在。哪怕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塊麥田，哪怕世界只剩下最后一顆麥粒，哪怕世界只剩下最后一條小麥基因，那里也會留存人類對面包永遠(yuǎn)的神往，對自然永遠(yuǎn)的衷情，對永恒永遠(yuǎn)的守望。

　　不知何時，雨絲停歇了。雨后的麥田更加水汪汪綠油油的，透著生機。要倒伏的就讓他倒伏，會成熟的總歸要成熟。自然的萬物就這樣在大自然的歲月輪回和滄桑變遷里，完成著自己的生命既定的體驗和輪回。只要有信心，過兩個月再來一次，這里一定是一片金色的麥浪，這里也一樣會洋溢一陣農(nóng)家的歡笑，這里一樣會有人歌唱生命的輝煌。

　　于木魚宅

　　2009-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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