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那只八哥散文

　　朦朧中，天賴般的鳥鳴不知從何飄來，在耳旁繚繞著。眼前的天空是這么的藍，目光所極看不到一絲云彩。和風悠悠地吹著，山道邊的樹木沙沙作響。正是洋槐開花的時節(jié)，周遭迷漫著濃郁的香氣。樹上盛開的洋槐每個花序都有一尺多長，在風的鼓動下，左右搖擺著，像一只只白鴿停歇在枝頭。

　　鳥鳴婉轉，每一個段落都從三聲“嘎——嘎——嘎”開始，然后就進入了主題。或平緩或高亢，平緩時如山間的小溪，高亢時似沖天的號角，引得我的心中也隨著這鳴聲激動起來。

　　多想一直就處在這種景象中，久久地。這來自童話王國的情景，帶給我一種兒時的味道。然而不行，意識在一點點恢復，心跳也加快了許多，終于，從這美麗的夢景中醒了過來，悄然起身，看著窗外還沒有亮透的天。

　　我明白，這是我兒時養(yǎng)的那只八哥，那只名叫巧巧的八哥，又一次來到了我的夢里，為我唱起童年的歌曲，讓我又一次體味到了美麗的童年時光。

　　八哥是椋鳥科八哥屬的鳥類，屬于鳴禽，它的喙上有一叢羽突，形狀如冠，喙與腳爪都是金黃色的；羽毛通體黑色，然而，當它展翅飛翔的時候，就能看到它的翅膀中間有一小段潔白的羽毛，因此，在我們那個小城里，人們又稱它為“花八兒”。

　　巧巧來到我家完全是一場意外。住在隔壁的鄰居姓趙，有弟兄三人。趙家兄弟的父親在一個木材站工作，那兒有幾個高大的工棚。那窩八哥就是在工棚頂上的鳥窩中發(fā)現(xiàn)并抓住的。抓住的小八哥一共三只，給我這只最大。這并不是趙家兄弟特別照顧我，而是在抓它的時候，還沒長出飛羽的它撲出了巢外，掉在了下面的一個汽油桶上，把腹部摔出了一個大紫包，看著它奄奄一息的模樣，三兄弟都認為養(yǎng)不活，這才給了我。

　　兒時的我對小動物有著特別的喜愛，得到這只奄奄一息的八哥后，歡喜得不得了，馬上找來了一個紙盒子，在里面鋪上了干草，將它小心地放了進去。

　　聽大人說八哥是吃蟲的，我趕緊跑到宿舍外的小樹林里，捉來了許多卷葉蟲。用兩根小竹棍兒夾著來喂八哥。

　　或許是腹部有傷，身體上的痛疼超過了害怕的緣故，在其余兩個八哥以絕食抗爭的情況下，我養(yǎng)的八哥卻吃得很歡。它的胃口很好，我不得不一次次捉更多的蟲子來喂養(yǎng)它。螞蚱，蟋蟀，蛾子、蜻蜓……凡是活食它都很喜歡。很快那個紙盒子就裝不住它了，我又找來一個更大的盒子。

　　是認出了趙家兄弟就是捉它們的人吧，那兩只八哥對他們一直不理不睬，而趙家三兄弟做事只有三分鐘的熱情，對八哥的喂養(yǎng)并不上心，一個星期下來，那兩只八哥相繼死去。

　　我養(yǎng)的八哥卻在一天天長大。它不再老實地呆在盒里了，總是想從里面出來，在屋子里邁著它那四方步。它走路的樣子很好看，兩只小腳爪前后交替邁動，很靈巧的樣子，于是就有了巧巧這個昵稱�？磻T了麻雀一蹦一跳的走路，八哥這種步伐就特別的優(yōu)雅。再大一點，它要學飛了。屋子太小，根本容不下它展翅，我就把它帶到院子里。

　　它撲騰著，終于飛了起來，第一次就飛了十多米遠，落在一戶人家的窗臺上，把正在屋里窗戶邊切菜的阿姨嚇了一跳。

　　有人勸我，你這樣由著它飛，它肯定會飛走的。干脆把它的翅膀上的羽毛剪掉一半，它就不會飛了。

　　我想也是這樣，就找來了剪刀，但真下剪刀的那一刻，我卻改變主意了。這么好看的羽毛，實在下不得手去。心想，它真的要飛，就飛吧，既然是它所喜歡的，既然我這么喜歡它，就讓它自由選擇好了。

　　我把它帶到原野，放開了手，任它飛翔。巧巧歡快地叫著，在田野里四下飛翔。一會停在高高的樹枝上，一會兒又在田間小道上優(yōu)雅地散步。那一刻，我的心情很矛盾，為它學會了飛翔而高興，又怕它一去不回。

　　但我想錯了，它玩了一會兒，就開始往回飛，圍著我轉了一圈，就停到我的肩頭上。它的喙輕輕地在我臉上摩擦著，仿佛是在告訴我：主人，你救了我，我不會拋下你飛走的。

　　見它已經養(yǎng)熟了，打那以后，我常常將巧巧帶到原野去，任它自己飛，自己玩，直到盡興為止。它呢，也恪守自己的承諾，從來都沒有一去不回。

　　它開始學著發(fā)聲了，從單一的“嘎嘎”聲開始，越來越復雜，越來越好聽，終于將那鳥語練得非常嫻熟，聲音千回百轉，非常動聽。對于這悠揚的鳴聲，我把它稱之為“唱歌”。

　　巧巧長大了，再也不能放在盒子里了，姐姐一位家住農村的同學給我拿來了一個竹籠。雖然不精致，也不太好看，但畢竟是一個鳥籠呀，巧巧就再也不用委曲地待在漆黑的紙盒子里了。

　　巧巧高興地鉆進了鳥籠里，這里啾啾，那里瞧瞧，最后就跳上了那根架在籠子中的木棍上。從它悠長的鳴聲中，我知道它對自己的新家很滿意。

　　每天清晨，只要把鳥籠一掛出去，巧巧就會迎著第一縷曙光開始了自己的歌唱。我也就在它的歌聲中醒來，在它的注視下，拿著鐵釬出門去撿用于引燃風箱灶的桉樹葉；在它高興的歡叫中，回到家中吃早飯，然后再去上學。

　　它并不挑食，蟲子是她的最愛，也喜歡吃煮在稀飯中的綠豆，每當吃飯的時節(jié)，我就會放它出來，看著它乖乖地守在我身邊，我則將豆子一顆顆地拋給它。無論你怎樣拋，它都能非常準確地將綠豆接住，很快地吃下去。

　　它很愛干凈，籠子只要一臟，它就叫個不停：“洗，洗一洗！洗，洗一洗！”于是，我就把籠子拿到外面，用水將它沖洗干凈。

　　它特愛洗澡，每個星期至少要洗一次。洗澡時，只要在院子里放上一個腳盒，盛上半盆清水，將它放出來即可。它會學著麻雀的樣子，一蹦一跳地跳進盆子里，伏在水中撲騰，不一會兒，就能將羽毛上沾附的污物洗去。洗夠了，不用人趕，它就會跳進籠子里，站在那根橫桿上整理自己的羽毛。一直到羽毛干了為止。梳洗完成后，它發(fā)出的鳴聲就不一樣了，怎么聽都像是在問：“我干凈不，我漂亮不？”

　　我就說：“干凈，漂亮！你是天下最漂亮的八哥！”

　　它就更得意了：“漂亮，我漂亮！我最漂亮！”

　　這個時候我才明白，不知何時，它居然學會講話了。以后我再睡懶覺，它就不依不饒地在外面的樹上唱著：“起來了，懶蟲！起來了，撿樹葉去！起來了，懶蟲……”那口氣居然和母親叫我時十分相似。

　　八哥也有調皮的時候，不知從何時起，它對我的鉛筆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我做作業(yè)時候，它總會用靈巧的嘴把鳥籠偷偷地打開，飛到桌子上，我每寫一個字，它就在紙上啄一下，大概是將那些字當成一個個小蟲子了吧。見到那鉛筆在紙上動著，它就去啄那筆尖，如果把筆搶了去，就會興致勃勃地玩上半天，讓你根本無法專心做作業(yè)。我只得將它抓住，放回到籠子里，再把籠子門插緊，掛在外面的樹上，讓它不能開小差出來。這個時候，它會發(fā)出一種不高興的叫聲。不過，這種不愉快不會持續(xù)長久，它很快就會在籠子里唱起屬于它自己的歌。

　　有八哥相伴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巧巧到我家已經三年多了，它也由一個受過傷的小鳥變成了一個美麗的、會學人講話的小精靈，成了家里的一員。

　　然而，我卻隱隱覺了一種不安。我發(fā)現(xiàn)有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在偷偷地打量著我的巧巧。有時，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就有幾顆用厚牛皮疊成的彈弓“子彈”打在籠子上。這種用橡皮筋發(fā)射出的“子彈”打在人的身上都很疼的。有一次，巧巧的腳上中了一彈，還流出了血。我不得不加倍地注意保護它，在上學的時候總是將它掛在屋子里。那天我上學時，發(fā)現(xiàn)我的桌子被人刻下一行字：“栽花養(yǎng)鳥是資產階級的行為！”一種莫名的恐懼迅速掠過我的全身，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那些老師被批斗的場景。

　　那年的秋天，雨水一直很多，淅淅瀝瀝的秋雨讓巧巧顯得無精打采。一天黃昏，早早地將它喂了，把籠子放在了我床頭邊。這是一個非常愚蠢的做法。以前我都是把它掛在屋子中一根從屋梁上垂下來的繩子上的。但掛在屋子中間有些礙事，平時，我一般只會在人們都睡下后，才這樣掛。

　　放在床頭邊的八哥很安靜，它老實地待在里面，一聲也不發(fā)。外面的雨還在下著，屋里很黑。飯做好了，但家人還沒有回來齊。我坐在床上都有了些睡意了。突然，巧巧在籠子里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這是從來就沒有過的。我大吃一驚，睡意全無。打開那盞十五瓦的白熾燈，一只碩大的老鼠不慌不忙地從籠子里溜了出來，鉆到床下去了。而巧巧已經躺在了籠子里，一股殷紅的血從它的脖子處流出來。我趕緊將它從籠子里拿了出來，但為時已晚，巧巧那雙明亮的眼睛已經變得無神，它掙扎著看了我一眼，發(fā)出了最后一聲鳴叫，就離我遠去。我的喉頭變得很緊很緊，兩行悲憤的淚從眼里流了出來……

　　……天亮了，從往事中走回來的我來到了窗邊，將窗戶打開，讓清涼的風吹撫著發(fā)燙的臉頰。夜雨已經停了，外面的樹木綠得耀眼，窗外的那幾株洋槐不知何時已經開花，那清香在雨后的空氣中氤氳著，很是清新。

　　一只八哥就在樹上啼著，唱著一首好聽的歌。從外形看，這只八哥與我兒時的伙伴巧巧并無二致。我想，或許它就是巧巧的化身吧？我試著叫了它一聲：“巧巧！”它側著頭看了我一眼，朝我啼了幾聲，便展翅朝著廣闊的天空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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