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頭金不換散文

　　三月的桃花正艷，而開得正艷的桃花也在連續(xù)一個星期的雨中從枝頭上紛紛揚揚地跌落。一片嫣紅的樹下，令經(jīng)過這個路段的人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或者是因為惜花的心情使然，為避免直接踩到地上帶露的桃花，一些人稍微的抬腳，移步，有的人則為了心中的不忍，在踏上幾腳后，靠邊，繞過。

　　這是一個春意盎然的日子。在綿綿不絕的毛毛雨中，盡管地上仍舊是濕漉漉的一片，打著傘行走在路上的行人卻也不算少數(shù)。經(jīng)過這片桃樹后，一個拐彎的小胡同，我看到了他。小平頭，濃眉，一個黝黑卻依稀熟悉的面容。在看到我的剎那，他也略微地停頓了一下，然后點頭，對著我笑了笑，低沉的嗓音帶著稍微懷疑的語氣一字一頓吐出了我的名字。而這時，我也才敢確定面前的這個人就是他，同樣的頷首，我報以他微微的一笑。

　　好些年不見了。他說。嗯，好些年不見了。我說。

　　這些年還好嗎？他問。還好。我回。

　　兩句客氣的寒暄之后，道別。

　　他比以前瘦了，確切地說是比我上一次看到他的時候瘦了許多。那時候的他身材魁梧，兩邊的手臂上都分別刻著一條龍的刺青。呵，那時候，這時候，一晃眼，這都將近二十年了。

　　他比我大了三歲。小時候，我家和他家就隔著一堵墻，我們兩家不僅僅是鄰居，我們還是老鄉(xiāng)。他特別頑皮，還特別愛打架。記得在四、五年級的時候，他留級到了我們班，偏偏老師還安排他的座位在我的后面，那時候，他經(jīng)常被老師點名批評，但他愛打架的習性終究不改，作業(yè)也經(jīng)常不做。老師家訪，同學告狀，被他打的孩子父母還經(jīng)常帶著孩子三番五次找上門來。他的父親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對他先是進行嚴厲的教育，接著責罵，看他屢教不改，責罵就變成了用鞭子抽打，再到用皮帶把他綁在床頭邊上不許吃喝，最后甚至反綁著他的雙手把他吊在了房中的梁上。但即便這樣，卻還是沒用，他依舊死性不改，手癢癢的打人依舊，感覺他兩三天要是不動用拳頭就不舒服似的。

　　那時候，自己對他還是或多或少的有點害怕。小學畢業(yè)班，作業(yè)逐漸多了起來，也許是為了應付老師的檢查，為了讓老師少一點家訪和批評，讓父親對他少用一點鞭子，他先是很客氣的讓我把寫好的作業(yè)借給他抄，之后他直接扔給我作業(yè)本讓我?guī)退�抄，一旦我不樂意的神情冒上來，他便用那透著兇巴巴的眼神朝我一瞪，嚇得我不得不把不滿意的念頭壓了下去，老老實實給他抄起了作業(yè)，心里既怕他的兇神惡煞又怕老師看出我的筆跡，就不得不想著法子變換一下筆跡，想著不讓老師看出是我抄的就行。

　　他最后沒能升上初中，也不愿意繼續(xù)補習，直接就到了社會上混。他用他的拳頭“打”出了一片“江山”，在他周圍，聚集著一幫臭味相投的人，他被我們當?shù)氐娜藗兎Q為惡霸佬，大家對他可謂是“談虎色變”。而在我升上初中后，因家里搬家，我們也就不再是鄰居了。

　　在我初中畢業(yè)那年的暑假，他妹妹忽然來找我，給我看了一張一寸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剪著短發(fā)的漂亮女孩。在他妹妹的描述中，我才知道這照片上的女孩是他喜歡的一個女孩，而這個女孩也喜歡他，只因為家庭的強烈反對，女孩被家人藏了起來。而他妹妹找我，是想求證一下這個女孩是不是我的初中同班同學，以此想通過我要到女孩的家庭地址，他的母親想著去說服女孩的家人，促成他們的姻緣，想著讓女孩管住他，進而浪子回頭。

　　他的母親可謂是用心良苦。雖然這個女孩不是我的同班同學，但卻是一位同學的朋友，在得知她的姐姐在街上擺攤賣衣服后，他的妹妹希望我能陪著去說服女孩的姐姐，得到她的去向。沒法推遲，最后我還是陪著他的妹妹去街上找到了女孩的姐姐。女孩的姐姐得知我們的來意后，不僅狠狠地數(shù)落了他的種種不是，罵他是地痞流氓，對我們的“助紂為虐”也破口大罵起來，那一刻看著圍過來看熱鬧的人流，我真想找個地洞鉆下去。

　　最終他和那女孩的緣分沒能繼續(xù)，而他在礦區(qū)的“名聲”越來越響。

　　九十年代，他因為尋釁滋事，打架斗毆，一進宮，二進宮，三進宮。

　　一次他勞教歸來，正逢過年，他便去了我的家里看望我的父親，他忘不了小時候我的父親把他一次次從他父親的毒打中解救下來，在他眼里，父親就是他尊敬的大爺。他說著他在勞教農(nóng)場的一些事，初去總是被地頭蛇欺負，還手還要看時機，稱王稱霸靠拳頭，砍甘蔗達不到數(shù)量就得受罰。在說到八月十五的時候，他說農(nóng)場會給每個勞教人員發(fā)一個月餅兩個水果，那個晚上他們都沒有看月亮，而是躲在自己的蚊帳被窩里想親人，想著想著，就有人唱起了遲志強的《愁啊愁》，“手里呀捧著窩窩頭／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犯下的罪行是多么可恥啊／叫我怎能抬起頭／離開了親人我失去自由／淚水化作苦水流……”他們唱起了《鐵窗淚》，“月兒啊彎彎照我心／兒在牢中想母親／悔恨未聽娘的話呀／而今我成了獄中的人……”接著有人就哽咽了，接著就一個兩個的開始低泣了，他說他這人長那么大就沒哭過，結果硬是被這些人唱的歌給弄哭了一次，那夜，他真的是想家了，想父親想母親了……

　　再次說到小時候，他打趣說我和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接下來的半截話還沒說完，便被站在一邊的母親狠狠地瞪了一眼，接著被冷冷地搶白了幾句，他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地摸著頭對母親說，玩笑玩笑，嬸子別見怪哈。他出門的時候，我和姐姐正好也要出門去買些東西，同行的一段小路上，他對我說，平時在公眾的場合，在你工作的地方看到你，原諒我都沒和你打過一聲招呼，我是個壞人，我們不是同一路人，要是我和你打招呼了，會讓人誤會你也是“壞人”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安靜。莫名的，心中觸動，感動在那不經(jīng)意的時刻里他所想到的，不是自己。到了大路分叉口，他禮貌地做了道別，之后大步向前走去，把我和姐姐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曾經(jīng)在公開審理他尋釁滋事破壞社會秩序的時候，我和弟弟去了法庭旁聽。那天來了很多人，旁聽席中間坐著他一大幫狐朋狗友的兄弟，我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那是他第三次被審判，他的父母為了他能少判幾年請了有名氣的律師在庭上為他進行辯護，公訴人帶著激憤歷數(shù)他對多個受害者犯下的傷害和種種罪狀，最后義正言辭地指責庭上的辯護律師這是在為虎作倀的時候，庭審現(xiàn)場的氣氛似乎也一度凝固了。當他的“兄弟們”用喧嘩的聲音起哄，公訴人以一種傲視群雄的姿態(tài)，用輕蔑的神情看著站在庭上的他和庭下的他們，說看庭下的朋友就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時，我的內心分明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沖擊，我甚至不敢看透著正義而無所畏懼的公訴人，在眼神飄移的瞬間，我卻又分明清楚地看到了庭上泛著不屑表情的他。那一刻，一種痛心交織著復雜的感覺在心頭蔓延。

　　那一年，他登上了我們當?shù)貓蠹埿涯康氖醉摚�題目是《惡霸佬三進宮，群眾拍手稱快》。

　　再次得知他的消息，是在之后的2000年，得知他出獄后吸了毒，之后進了戒毒所，放了又繼續(xù)吸。母親甚至在一次短途客車上，看到毒癮發(fā)作的他無所顧忌地用注射器給自己注射……

　　陸續(xù)得知他的這些情況后，我想，他是徹底沒救了。

　　而最后得知他的消息，是在幾年前，他父親過世后，他戒毒成功了，找了正事做，結婚了，并有了一個可愛女兒……

　　看過《我是歌手》第二季中羅琦的演唱，特別喜歡她在退賽時深情演唱的那首歌《給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在身懷有孕的后期，為了腹中的胎兒，她不得不毅然退賽，選擇離開這個帶給她鮮花與掌聲的舞臺，一番真情真意的演唱，淚灑全場，帶動全場，感動全場，讓人為之動容，也讓我被她的一份果敢的勇氣所折服。而在之后的不久，卻偶然得知她在最初的燦爛之后，曾經(jīng)吸毒，并曾被曝光，是娛樂圈第一例被公開曝光的吸毒者。從縱橫歌壇數(shù)載的“中國搖滾第一女生”，到吸毒后的“歸隱”再到戒毒之后的復出，得知她曾有過的這些經(jīng)歷后，內心多少又增加了一絲震撼。想到那時的她，看看她的現(xiàn)在，她能從吸毒所中走出來，到今天的毅然站立，不得不說，她是讓人敬佩的一個人。

　　羅琦，是好樣的。而你，我曾經(jīng)的“兩小無猜”，現(xiàn)在的你同樣也是好樣的。收回在回憶中的思緒，回頭，飄飛的細雨中，對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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