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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青梅散文
我的村莊最美的時候,是梧桐花開如紫云的時候。整個村子都彌漫在甜絲絲的空氣里,墻里院外,一棵棵梧桐開得濃郁,開得熱烈,開得如同莊戶人家的胸懷,大大咧咧,通透豁達。
就是這樣的時節(jié),在那棵將花開的像巨擎一樣的梧桐樹下,水川小聲地對我說:“你給我當媳婦吧!
我抬起眼睛看著他的臉,非常認真地告訴他:“俺有婆家了!
那年,他九歲,我六歲。那時,他還能聽見我說話。
然后,我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他,我的婆家是胡同北邊的廣北家。
“嫁給廣北?”水川聽完后,一臉壞笑地歪著頭,“廣北那么丑,眼睛還不好使。”他不著邊際地笑起來,樹上有花兒掉下來,敲在他的頭上和肩上。
我被他的表情氣得跺腳:“這是俺娘說的,不信,你去問她!
這話真是我娘說的,在去姥姥家的路上。姥姥家離我們家四十多里,沒有機動車的時代,四十多里路竟然遠的不可思議。我爹上班時騎自行車,不上班的娘也買了一輛國防牌自行車,平時在家里閑置著,只等去姥姥家的時候,娘和爹一人一輛載著我和弟弟。
我不喜歡坐自行車,冬天冷,夏天熱,坐得屁股生疼,時間長了,腿和腳會麻木地失去知覺。有一次,回家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的鞋子掉了一只,啥時候掉的自己一點都沒感覺到。
四十里路,一個半小時坐在車子上,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弊哿,就跟娘打嘴官司,埋怨娘為什么找這么遠的婆家,等我找婆家,一定找最近的。娘就打趣我:“那你就跟廣北吧,他家離咱家最近!
廣北當時二十多歲,先天性眼疾,視力很差,一直沒娶到媳婦。我想了一下:“他家的屋太黑,廣北也太丑!
娘笑著說:“近啊,出了婆家門就到娘家了!
摸摸被車架硌得生疼的屁股,我狠下心和娘說:“行,跟廣北就跟廣北!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水川笑得擠鼻子弄眼。水川說:“廣北的眼睛不好使,聽我爹說,廣北看見牛糞,彎腰用手去撿,還說‘拾個呢子帽子’,社員們笑得都岔氣了!
我笑過以后,覺得廣北是太差勁,就非常認真地和水川說:“行,我給你當媳婦!
水川瞇起眼瞅著我笑,我低下頭,看見地上竟然有那么多落花,一顆一顆的紫色小喇叭,在光影里,泛著藍幽幽的紫,煞是好看。
我的家鄉(xiāng)春天里風多,村子里的人稱春風為“瘋婆子”。風漫天卷地刮過來,登時,天空與大地被塵土連在一起,田野村莊被裹在一片茫茫中時隱時現(xiàn)。被風旋起的塵土吹到臉上,打得臉皮生疼,一場又一場的風吹過,小孩子的臉上就被吹出一塊一塊的白癬。日頭地里,常常有老人拉著孩子坐在門口捉虱子或用鮮嫩的杏仁汁擦臉上的癬。許是塵土里有病菌,風刮的多了,村里的孩子就開始流行腮腺炎。
我和水川都沒有幸免,腮腺腫得老大,發(fā)燒,不敢吃東西。娘搗爛了仙人掌糊在我的腮腺上,用紗布繃帶纏著,就像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傷員。娘不準我出去玩,天天一個人窩在家里。梧桐樹上的葉子隨著春風沙沙的嬉戲,我坐在樹蔭里看螞蟻來回搬運食物,腮幫子酸疼,吃東西疼,說話也疼。因為腮腺炎傳染,孩子們不能隨便串門了,沒有伙伴來找我,與外界失去了所有的聯(lián)系,覺得每一天的時間變得老長老長。
七八天后,我娘帶給我一個消息,說水川高燒不退,去醫(yī)院了。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后,再見到水川,水川就像換了一個人。瘦得皮包骨頭不說,身上還有很多潰爛的地方,最可怕的是,他的耳朵聽不見了。神靈活現(xiàn)的水川變得木訥訥的,趴在他爹的后背上,眼神就像是受過傷的小狗,定定的,里面是看不到邊際的憂傷。他爹說,水川自從生病以后,脾氣很暴躁,經(jīng)?摁[,哭鬧完就一聲不吭,聾了以后更是連話也不說了。
我看水川的眼神是怯怯的。因為水川聽不見,他爹就跟我說:“小寧,你和水川說說話,你慢點說,讓他看見你的嘴型,他能看懂你在說什么!
我娘跟他爹說:“你放下他,讓他坐在椅子上!
然后,娘又跟我說:“你和水川說說在姥姥家都玩什么了?”
我搖頭,我不知道要和他說什么。水川趴在他爹背上,怎么什么也不肯下來。
后來,聽我娘說,水川不是腮腺炎,是得了大腦炎,打了慶大霉素的針,耳朵竟然聾了,我娘說是藥物反應。水川不能上學了,天天趴在他爹背上去打針。有一次,聽見他爹跟我娘說水川要抽骨髓,他爹還吧嗒吧嗒地掉眼淚。我覺得水川好像是要死了,開始害怕他。
水川沒死,只是很難見到他,只知道他爹在陪他治療,很少出門了。
一個星期天,水川來我家找我,拿著本子和鉛筆,讓我教他寫字。那時候,我九歲,他十二。水川說話的聲音變了,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因為年齡。他的模樣恢復了原先的白凈俊秀,只是身體還是那么單薄。他讓我看他胳膊上的疤痕,細細的胳膊上有著兩三處疤痕,像雞蛋那么大的皮膚貼在骨頭上,有著一種亮光。我打個冷顫,問他,疼不疼。他說,早不疼了。
我不是個有耐心的人,當我說到第三遍水川還看不懂嘴型,我就會生氣。嘴里嘟囔著:“你就笨死了,看不懂就算了!毖劬赐鶆e處,咬住嘴唇不再和他說話。水川就會把臉伸到我面前:“你在罵我?你是不是在偷著罵我?”
我咬牙切齒地吼他:“教你好幾遍都看不懂,嘟囔你一句你倒是看懂了!
水川就笑了:“你肯定是罵我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
水川的哥哥是木匠,編筐編簍養(yǎng)家三口,木匠可是養(yǎng)家糊口的好手藝。蓋房子,做家具,桌椅板凳,就連棺木都是請木匠來家里做的。一天十塊天,還要管兩頓飯。
我們村梧桐樹多,是因為梧桐樹不挑環(huán)境,好養(yǎng)活,長得快,七年八年就成材。家里的桌椅板凳,門窗,衣櫥,都可以用梧桐木做。楊樹和柳樹木質好,結實,可是生長太慢。記得我家南院有棵楸樹,樹干一年一年也不見粗多少,能出好板子恐怕還真是要幾輩子。
方圓幾里只有水川哥哥一個木匠,農閑時,那可是東家請了西家請。蓋房子的梁檁,門窗,都要提前做好放著,結婚的家具也要趁農閑趕制出來。沒有電動工具,刨子,鑿子,拉大鋸,很費時間;顢D得太多,哥哥就讓水川學著做一些簡單的活計,比如打打墨線,熬制水膠,刨刨板凳腿。水川很聰明,一學就會。剛開始,力氣差點,時間長了,臂膀有了一些力氣,做出的活計一點也不比哥哥差。
我十三歲的時候,跟著娘做手工活,繡白帶麗。一天能收入兩三元錢。水川收工后,來到我家,那時候我剛放學回家,給娘打下手,幫著鋪鋪帶子,繡幾個葡萄。水川來到我家很自豪地和我說:“我也有工資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每天能掙八元錢!蔽覜_他豎起大拇指。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你拿個繡花針都能掙好幾塊錢,我掄斧子,拉大鋸累得渾身疼,才掙八元錢,還是你厲害!
水川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笑意,周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我上初中的時候,水川開始留長頭發(fā),穿西服,喇叭褲和尖頭的皮鞋。水川家里買了電視機。當時,正風靡三浦友和與山口百惠主演的《血疑》。除了大隊部的那塊電視機,水川家的電視機是我們村的第一臺家庭電視機。水川常常邀請我去他家里看電視,只是,我要上晚自習,沒有時間。得空的時候,我就纏著水川問她幸子和光夫怎么樣了,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悱惻的愛情故事,懵懂的情愫讓我對幸子和光夫的愛情牽腸掛肚,有一種盼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強烈愿望。水川講不明白劇情,耳朵聽不見,認識的字又少,只是根據(jù)人物表情來猜測。我只能在他顛三倒四的敘述里再加上自己的猜測,好好的一部《血疑》被我們編撰成了《猜疑》。水川在敘述劇情時,講著講著就會說:“你長的和幸子一個模樣,真的,我不騙你,真的很像哩!
我就會用眼睛恨恨地瞪他:“講電視!
水川就會笑著說:“這不是講電視嘛,又兇我。”
我十六歲,水川十九歲,有人給水川提親。女孩是鄰村的,雖然先天性聾啞,但是心靈手巧。水川相完親和我說起那女孩長得很好看,看著水川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我就笑,不停地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笑,只是覺得水川突然間長大了。
再以后,我們都長大了,長大的象征不是身體發(fā)育成熟,而是學會客氣。記不清是從什么時間開始,水川不再賴皮賴臉地和我說話,我也不再恨聲恨氣地欺負他。我們終于像大人們那樣一本正經(jīng)地打招呼,微笑著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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