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月色散文

　　打下“一窗月色”這四個字的時候，外面正是綿綿秋雨。夜很濃很深也很冷，月色是沒有了，而雨打芭蕉的悠長，卻輕悄悄地纏繞著窗簾。我斜著眼睛看，雨劃過的玻璃，宛若掛著的一簾彎月，它清凌凌婉約地笑，像極了小梅。

　　小梅曾是我的鄰居，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個子，一個普通再不能普通的女人。她喜歡爬在低矮的窗臺上，兩只手撐著下巴，看藏在我家楊樹里的月影。我不喜歡，月入柳枝才婀娜才有詩意呢。我笑她愚笨，小梅婉約地一笑，并不辯解也不附和。朦朧的月色，她常常會略帶羞澀地靠在我肩上，恍惚中，我?guī)缀跤X得世界本應該如此。很多時候我們就這樣各想各的，直到聽見她的夫婿啪地一聲踢開門，讓所有的迷幻化為現(xiàn)實，她才歉意又匆忙地離開我，膽怯地小跑回家。我懨懨，卻是為自己又一次孤獨，而不是她的離開。

　　QQ開著，好多群閃爍著幽藍的光，星星一般。偶爾我也會撇一眼，對幾幅對子或不咸不淡說幾句玩笑。不知道是誰出了個上聯(lián)：“燭冷橫生影==”，我依然聽著雨聲，無意識似的念了幾遍，就想起來有天停電，小梅就站在我家窗前。她喜歡和我在一起，我卻不愛和她說話。這個“愛”與“不愛”并不單單是接納或摒除。很多模糊的情緒摻雜著很多復雜的無奈，讓陌路也可以并排前行。我想，我們可能就屬于這種。當時我點燃紅燭——我家是常備紅燭的，就算有電，我也會在某個夜晚，讓朦朧的燭光就著月色陪我——這和浪漫無關。當時，是有她的影子橫陳于桌前，像風塵女子骨子里的卑微。

　　我一時愣神。不知道其他人都對了什么絕妙下聯(lián)。思索良久，忽然莞爾，寫下“窗清豎寫梅”。意境似乎為窗映梅樹。就對聯(lián)而言，我知道我的僵硬了些也牽強了些�？墒悄翘�，小梅分明在發(fā)白的玻璃窗上，寫了無數(shù)個梅字。那些字張牙舞爪地爬在玻璃上，霎時就把月光里她影子的風塵，改換成院子里的虬髯老樹，在我眼里，毫無情趣可言。

　　小梅的夫婿很窮很沒落，卻極為標致。也許正是因為這標致，讓小梅愛得一塌糊涂，乃至于他的諷刺厭惡和毒打，都無法減輕小梅低到塵埃里的愛意。其實小梅也沒什么不好，除了長相不婉約，其他方面都是無可挑剔的溫柔溫順。我和小梅之所以能交往下去，全然因為她的柔順，可我討厭她，也是因此。

　　每當小梅帶著大大的黑墨鏡出現(xiàn)我眼前時，我都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但這個狂怒并不是對那個標榜全城市最英俊的男人，我恨小梅。恨她在一次又一次被打成熊貓，打得頭破血流甚至肋骨寸斷后，居然還要回到那個男人身邊；恨她就算是被打得離家出走，也會把男人好幾天要換的衣衫準備妥當；恨她最多出走兩天，就忙不迭地托人捎話，讓男人接她回家……這些都讓我懷著無比蔑視的姿態(tài)，毫不留情地拒絕小梅要求躲避的請求，我把她趕得遠遠的，如果我能夠操縱宇宙飛船，我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把她送上外星球，永不見她！我討厭她在與她家一墻之隔的我家，舔她的傷口。我惡毒地推走她，然后拉上窗簾，遮住滿窗的月色，要么瘋狂地玩游戲，要么看妖魔鬼怪的電影，越恐怖越能嚇出眼淚，越好。

　　無論我如何痛恨，小梅依然愛那個男人，也依然在傷疤還沒好，就來我家，和我一起看月亮。

　　我決定搬家。人們都以為因為拆遷，他們啊呀啊呀說：一年兩年的也不見得拆了啊。我沒理會。我想，小梅應該知道理由。當她在那個圓月，那只紅燭下，抱著我偷去了我的吻之后，就應該明白了。我一直告訴過她，我不愛她。我喜歡怒放的向日葵，因為它們站得筆直，直到某一天被秋天無情砍去頭顱，或者在夏初被狂風暴雨吹折了腰，它們就轟然離去，從來不茍且地哀求上蒼的垂愛。它們決然，所以它們不痛，我也就不痛。

　　搬家的時候，小梅一直躲在她家的門后哭。我心煩氣躁地隨手給她一包紅糖，她周期的時候常常痛不欲生，而準備的紅糖卻都進了那個男人的肚子。記得我上次買了十斤，不知道她這么能喝，居然只剩下這么一小包。她還在抽泣，我低聲吼她：世界上男人女人多著呢。不再理她。我知道她在我之前愛過很多女人，她女兒有些悲哀有些厭惡地曾發(fā)過疑問：為什么每個女人都和她交往不久。她不知道她的母親在不停地轉(zhuǎn)換自己的角色，尋求著某些的填補，以便堅定愛那個英俊男人的勇氣。

　　我對小梅說過，我不喜歡她。每個月色涂滿窗欞的夜晚，雖然我會不經(jīng)意地回憶起她婉約的笑，可是伴隨的常常是恨、是怒，是不知道她頭破血流的呻吟，為什么還留給那個標致男人的痛。也不知道她柔柔的唇，是否能成功地留住某個略微強悍的女人。我堵住了和她可以聯(lián)系的一切渠道。除了這滿窗的月色。

　　秋雨的深夜，周杰倫在柔柔地唱：時間被安排，演一場意外……故事在城外，濃霧散不開，看不清對白，你聽不出來，風聲不存在，是我在感慨。夢醒來，是誰在窗臺，把結局打開？……

　　是啊，是誰在窗外，把結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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