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關推薦
一面鏡子碎成三片月牙散文
西湖美,而且近似于完美,所謂“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顯然,在蘇東坡的眼里,那西湖怎么看怎么好,分明是人間天堂。
千百年來,在描繪西湖的錦繡文章中,將其喻為“明鏡”的筆法頗多,幾乎成了一種思維定式。譬如“西湖環(huán)武林,澄澄大圓鏡”;譬如“六橋萬柳千桃樹,鏡里分明錦障懸”;譬如“慢牽好向湖上去,恰似菱花鏡上行”。
然而,我最喜歡的卻是浙籍詩人艾青的《西湖》,特別是其中對西湖的一段比喻:月宮里的明鏡/不幸失落人間/一個完整的圓形/被分成三片……
據(jù)此,西湖便先天地帶有某種悲劇色彩——但凡涉獵過美學理論的人都知道,作為美的一個重要體系,惟悲劇美、殘缺美、凄楚美才更加具有動人魂魄的藝術力量。于是,那面“鏡子”的不幸,卻成了杭州人的幸運;于是,那摔碎的“鏡片”,深深地嵌入了我的心;于是,人們牢牢記住了一如“三片月牙”的西湖;于是,腦海才突然涌出這篇文章的題目。
得罪蘇軾。感謝艾青。
。ㄒ唬
西湖上有座斷橋,斷橋上鋪著殘雪,殘雪中融著淚水,淚水里浸著悲情。這是西湖邊上的一個悲劇,是我最早聽到的愛情故事,是杭州的外婆講給我聽的,是冥冥之中的劫數(shù)——在西湖的十大美景中,惟有“斷橋殘雪”不僅富有詩意,而且深含禪機:那斷橋,是游湖之始,也是游湖之末;那殘雪,是一年之尾,也是一年之首。所謂輪回,所謂因果,所謂人生,所謂愛情。本來在那橋兩端快活青春著的陌生男女,走過來,一眸便是一劫,一步便是一生。如今那白素貞的一眸和許仙的一步都被埋葬在建了又塌,塌了又建的雷峰塔下,與這斷橋隔湖相望,一條不歸路上殷殷滲入泥土的是殘血而非殘雪。盡管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只是一個傳說,卻給游人的心頭蒙上了經(jīng)年不散的陰霾。
西子湖畔孤山陰,西泠橋頭慕才亭,“湖山此地曾埋玉,風月其人可鑄金”。又是西湖邊的一場悲劇,悲劇中的主角便是紅顏薄命的南齊藝妓蘇小小。曾經(jīng)在杭州看過越劇《蘇小小》,比《牡丹亭》中的杜十娘大不如。那杜十娘只被一個無信的男人所辜負,而蘇小小卻苦苦等過兩個食言的書生:先是阮郁,在西陵松柏下與小小一見鐘情,纏綿悱惻,卻被嚴父召回,“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而后鮑仁,趕考路上窮困潦倒,多虧小小細心照料并解囊相助,誰知這小子進京之后也沒了消息,于是,癡心的小小郁郁寡歡,最終吐血而死。難怪有人說蘇小小是東方的茶花女,她的死,是對封建社會和男權主義的血淚控訴,讓阮生鮑生們的靈魂永無安寧,為西湖山水憑添了一陣陣苦雨凄風。
白娘子被壓在雷峰塔下,蘇小小被埋在西泠橋邊,她們的香魂便是湖上的縷縷清風,便是湖中的朵朵睡蓮,拷問著湖邊的每一個男人。
。ǘ
古往今來,把西湖打扮得最美麗,進而表現(xiàn)得最美麗的高級“化裝師”和特等“刺繡匠”,正是既在杭州當過清官,又為西湖寫過美文的白居易和蘇東坡,顯然,“清官”與“美文”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其實西湖上除了白堤和蘇堤,過去還有一道楊堤,只是那楊太守的文化水平太低,光修了一道堤,而沒留下什么詩文,于是那堤也被時光漸漸淹沒了。
白居易和蘇東坡領導了兩次“治湖運動”,用湖中清理出來的淤泥堆積成了后來的白堤和蘇堤,也是這兩道“橫躺”和“豎臥”在西湖中的大堤,正好把原來的完好無缺的湖面“切割”成了三個單元,這便是白堤(孤山)南,蘇堤東的西湖;白堤外,寶石山下的北西湖;蘇堤西,楊堤(西山路)東的里西湖。這樣,西湖便不再是“澄澄大圓鏡”,而是摔碎了的月亮,白堤和蘇堤恰似這月宮寶鏡上的兩道裂痕。從此,西湖美而不“完”了。
如前所述,西湖水,離人淚,西面盛滿了許多凄美的愛情故事,特別是女人的傷痛悲涼。應當說,白居易和蘇東坡不僅在他們筑起的堤壩中給西湖增添了許多帶有悲劇美的人文色彩,而且在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早就融入了對各種被侮辱被傷害的柔弱女子的同情和尊重。無論是縈損柔腸的“浣紗女”,還是夢啼妝淚的“琵琶女”,詩人都寄予了深切的關愛,把這種悲憫情懷帶到如訴如泣的西子湖中,更是被浸潤的彌彌漫漫。
無獨有偶,白居易和蘇東坡都是在失意于官場的情況下來到杭州的,也都是在深深地愛上這里的時候又不得不離開杭州的,于是這一來一去無論是對他們還是對百姓都帶有悲劇的意味,據(jù)說送他們走的時候,杭城萬人空巷,離人依依不舍。多少年以后,白居易還無限深情地懷念: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蘇東坡更是帶走了杭州姑娘朝云,一直陪伴他走在被流放的路上,最后死在海南,讓坡翁傷心不已。
詩人走了,卻把蹣跚的背影留給了杭州,映入了西湖。于是那月宮寶鏡的“裂痕”更深了。
。ㄈ
游西湖,有兩個地方是不能不去的,這便是湖北側的岳王廟和湖西面的于謙祠,所謂“賴有岳于雙少保,人間始覺重西湖”。可是,這個“重”是沉重的重,是慘重的重。
與武將岳飛和于謙相比,文官白居易和蘇東坡應當是幸運的——他們不能做官了,卻還可以寫詩,然而,岳飛只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的一聲長嘆就被斬首了,于謙只帶上“一肩明月,兩袖清風”的全部家當也被誣殺了,他們都死得太急太早,身后并沒留下多少詩文。
在我的書房里有一對竹刻的詞聯(lián),那就是岳飛的《滿江紅》,是一位杭州朋友送給我的珍貴禮物;每次去杭州,都要去岳墳,而每次站在忠烈祠的大殿前,都要凝望“還我河山”的四字巨匾沉思良久,于是,轉身再看那西湖山水也會變得深沉凝重起來。
岳飛之死是因為期望“待從頭收拾舊山河”,于謙之死是因為說了句“社稷為重君為輕”。相形之下,我更佩服后者的膽識。于謙在杭州做官時曾多次謁拜岳廟并有詩云:中興諸將誰降虜?負國奸臣主議和!黃葉古祠寒雨積,青山荒冢白云多。誰知過了300年,后人悼吊先烈的詩句竟然變成了自身的讖語。于是西湖邊上又多了一處“青山荒冢”,同樣是黃葉白云寒雨,同樣是千古奇怨大獄,岳飛的墳和于謙的墓隔湖相望,默默無言。
莫非這就是良將忠臣的宿命?莫非留住清白必須粉身碎骨?西湖竟也默默無言,只有那起伏不平的胸脯在久久地鼓蕩著堤岸。
(四)
西湖上蘇堤最長,貫穿南北,一頭連著南屏山,一頭接著棲霞嶺。那山下長眠著民族英雄張蒼水,那嶺下埋葬著鑒湖女俠秋瑾。于是,這道長堤便跨越了243年的煙雨時空,正是從清初到清末的風雪歷程,不同和共同的是:前者“反清復明”,后者“驅逐韃虜”,最后都為清王朝殺害;前者遇難時45歲,后者就義時31歲,死前都希望葬身杭州;前者臨刑前環(huán)顧西湖山水,坦然道來:“好山色”,后者的臨終絕筆是“秋風秋雨愁煞人”,心境各異卻都大義凜然。
因為秋瑾墓在孤山腳下的西泠橋邊,是游覽西湖的必經(jīng)之地,所以我去的時候相對多一些。現(xiàn)在的墓碑是經(jīng)過十次遷徙后于1981年重新建造起來的,墓前有一尊手持寶劍,英姿颯爽的漢白玉秋瑾塑像,墓座石碑正面,刻有孫中山先生手書“巾幗英雄”四個大字,墓臺上常年擺放著鮮花,應當是距離西湖山水最近的一座烈士陵園,已經(jīng)與新世界新生活融為完整和諧的風景。
張蒼水墓我只去過一次,與章太炎紀念館毗鄰,二位也應當是前赴后繼同仇敵愾的“革命同志”。然而,張蒼水心中的英雄楷模正是葬在西湖邊上的岳飛和于謙,所謂“國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頭有我?guī)煛保鋱髧鴼车捏@天壯舉也正是步了“岳于雙少保”的后塵。就這樣,英雄的血脈代代相傳,才有了中國革命的最后勝利,也使得慣以陰柔著稱的西湖山水憑添了許多陽剛之氣。
不過,我仍然相信,英烈們凡是在杭州上路時都是一定要深情回眸的——他們已把天堂留給了人間。
。ㄎ澹
七十七年前的清明,魯迅先生曾有感于廣州的黃花節(jié)熱鬧非常:“而戰(zhàn)死在黃花崗的烈士們呢,不但姓名,連人數(shù)也不知道”,看來,“久受壓抑的人們,被壓抑時只能忍苦,幸而解放了便只知道作樂,悲劇是不能久留在記憶里的”。
黃花崗我也曾去過,確實要比游人如織的越秀山冷清多了,類而比之的杭州便是南天竺的浙軍攻克金陵陣亡將士墓、云居山的杭州革命烈士陵園、月輪山的蔡永祥烈士紀念館……大都屬于被人遺忘的角落。正是:湖邊多少游觀者,半在斷橋煙雨間,盡逐春風看歌舞,幾人著眼到青山?如是說來,倒是青山不幸埋忠骨了。
于是想起林升的《西湖》詩,于是想起南宋為何亡于杭州,于是想起“杭兒風”和“銷金鍋”的說法,于是想起魯迅先生的另一段話:中國經(jīng)了許多戰(zhàn)士的精神和血肉的培養(yǎng),的確長出了一點先前所沒有的花果來,也還有逐漸生長的希望。倘若不像有,那時因為繼續(xù)培養(yǎng)的人們少,而賞玩、攀折這花,摘食這果實的人倒是太多的緣故。
寫到這里,突然覺得西湖是月宮里的神仙有意摔碎的鏡子,那兩道醒目的“裂紋”,那三片分離的“月牙”在時刻提醒沉醉在暖風之中的人們:不要忘記白娘子和蘇小小的悲劇,不要忘記白居易和蘇東坡的抑郁,不要忘記岳飛和于謙的冤獄,不要忘記張蒼水和秋瑾的血跡。
于是,才會有更多的人建設西湖,保護西湖,歌頌西湖;于是,西湖山水才會更加清秀,更加明凈,更加美麗。
【一面鏡子碎成三片月牙散文】相關文章:
關于月牙作文05-16
夜讀月牙湖美文10-06
世界是一面鏡子10-06
一面鏡子作文10-31
生活就像一面鏡子10-06
(實用)一面鏡子作文11-16
生活是一面鏡子作文03-03
我是一面鏡子作文12-19
甘肅月牙泉導游詞08-18
月牙灣海灘之旅的作文500字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