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紙上的忘川散文

　　故事里的忘川之境是由虛無的妄想組成的，痛苦的凡人經(jīng)歷生死，帶著前塵盡忘跋涉而去，一世的歡笑離愁就此云散煙消。忘川流水周而復(fù)始，再遇到由此走出和走進(jìn)的故人時，河流的魅影里甚至連光怪的雜念都不會有。

　　故事外的忘川河流卻成為極其卑劣的地方，流水兩側(cè)的山石田野被蠟染成金黃，但凡是走過的商船都得悉數(shù)留下買路的錢財(cái)�？钢�刀的大惡人留著落腮胡，眼神里是怨恨又蔑視的光芒，他眼里的商船商賈都是虛弱又無力的，大把的錢財(cái)即是從他們那里壓榨而來。

　　書生劉文人是在五歲時隨父親乘坐小船離開江北時才第一次遇見那個落腮胡惡漢的，劉文人記得很清楚，劉父只是稍微打了一個大噴嚏就被大漢揪出狠扇了一個耳光。隨行的老鄉(xiāng)都抓著憤怒不已的小劉文人，直到小船遠(yuǎn)離了那些收租的水域大家才道出實(shí)情，落腮幫在這一帶橫行霸道，奮起反抗的人都被他扔進(jìn)了忘川河里。

　　落腮胡惡漢來之前的忘川河流是一片恐怖水域，基本上沒有人敢架船而過，架船而過的人也都離奇的沉船亡人。惡漢來的當(dāng)天，有鄉(xiāng)民看到他怒提大刀獨(dú)坐小船飄至河中央，惡漢大刀揮舞，砍刺劈戳，一番舞弄下來，刀背見血，天昏地暗之后，河流就恢復(fù)平靜。惡漢回岸邊豎木牌，那條忘川就歸他所有了。

　　老鄉(xiāng)里有長者仆過掛，說是惡漢斬了忘川河里的妖怪，妖怪死了，自然沒有搗亂河水的了，河水平靜了，渡船就安全。長者仆掛從上中下三簽說起，每一支簽說的意思都是如此，也難怪鄉(xiāng)民們不信了。鄉(xiāng)民們自此覺得惡漢收租是理所當(dāng)然，有自己意見的人都沒有出過河，也沒見過惡漢。偶爾出去的年輕人，坐在船上不得好結(jié)果，突然消失于狹小的船艙里。

　　劉文人就是這樣的年輕人，即便在過了十五年后，在惡漢變成老漢的時候，他還是執(zhí)拗的認(rèn)為，當(dāng)年父親所受的那一扇耳光是不值得的。父親雖然給劉文人講過忘川的故事，但他記得的忘川樣子，還是一派兇狠之氣，熾焰烈火，紅日半升，窈窕的氣體徐徐而往，見不到人的模樣。

　　劉文人以為父親大概就會去到那個地方，雖然忘川流水在船梢處有清新寧靜的樣子，映襯著的天空人影也都是清楚的，但水下的世界是何模樣就不得而知了。劉文人曾在書上見到過忘川的描述，叫做“山洪地氣結(jié)于忘境，生死富貴聚之成川”，世間任何生靈的最終歸屬都是忘川二字，也是忘川一境。

　　劉文人現(xiàn)在謀劃的就是一場自己的航行，他覺得忘川河上并沒有鄉(xiāng)民們流傳的那般兇險(xiǎn)，他也不覺得惡漢的霸占有多么的了不起。悠悠忘川幾十里，劉文人可以在任何一處地方將自己做的小船推開，然后好奇地上去，再佯倘著，任它流向何處都不介意，反正只要是平安到達(dá)，哪一處地方他也會心安理得。山洪之氣，富貴聚川，劉文人這樣默念，以為就能看到燦爛紫氣，平安無事。

　　但劉父意外的去世阻擋了劉文人的腳步，那時他正在忘川河邊靜靜回望，收到了來自老家的仆告，仆告上的字體蒼勁有力，劉文人一下子就看出來是那位仆掛的長者寫的�；乩霞�，上大香，還要在親人的圍觀里落淚，劉文人手里拽著仆告，安靜地將它焚燃，收起香灰，他還要將一切沉進(jìn)忘川河里。

　　忘川河水在這個節(jié)氣里依舊是平靜的樣子，但河面平靜河底洶涌，路過的長者們對此忌諱的很，唯一安全的水域只有落腮漢把控的那段，劉文人不想過去求人，還要奉上足夠的銀兩。劉家的小船打上槁素，附和劉文人意見的人還很多，大家同是年少輕狂，能夠?yàn)t灑地聚在一起闖一闖，絕對算是一件自豪的事情。

　　在出發(fā)之前，劉文人還給每位伙伴送上了一幅自己寫的忘川字帖：忘川者不是前事盡忘，而是當(dāng)忘能忘；世間庸俗之事如川流不斷之人，人能從前而往釋懷一切……長者讀著劉文人的字帖，也不免心生感慨，這個世界上的路，總不是萬千，我們走在什么樣的路上，在于我們選擇從什么樣的路上開始走。一輩子沒離開過老地方，才明白，很多地方都是陌生的。

　　劉文人的隊(duì)伍后來行走的方向和結(jié)局很少有人去議論，因?yàn)檎嬲龕圩h論的人都先后消失，也沒有出現(xiàn)在落腮漢子守著的那條水道上。忘川河水依舊如很久之前的模樣，九月的時候漲大水十二月的時候落干水，游走忘川的人寥寥無幾，卻也別具韻味。老村落里的路人，還有往外走的，也有回來留下的，村子堆在河水的上游，故事就隨流水而走。

　　會講故事的人在劉文人之后越來越多，一半故事來自閉門造車的落魄窮人，一半故事來自鄉(xiāng)民們的口口相傳。長者的故事帶著奇幻的色彩，窮人的故事則是寫生的敘述模式，雖然故事都是說的忘川，但兩個忘川的樣子顯然殊途。奇幻的忘川之境是人不能到的地方，世間所有的哀怨能到，歷經(jīng)虛無的萬水千山，潔凈的靈魂也能達(dá)到。從忘川流水里趟過，前塵舊事就會一概不留，水里的影子是紅色的，血液也是。

　　窮人故事里的忘川是條現(xiàn)實(shí)的河流，化過妝的年輕人成群結(jié)隊(duì)，往河的對岸走去。他們手里都有一幅寫給忘川的字帖，與其說是給河流寫的字帖，還不如說是寫給自己看的。走過那條河流，會給村里的鄉(xiāng)民帶來一條新的路，每一位游在水里的漢子都是強(qiáng)者�，F(xiàn)實(shí)生活里的路，就在自己腳下，走的越遠(yuǎn)征程越久，那久遠(yuǎn)的路途甚至已經(jīng)讓他們將本來就存在的路給忘了。

　　那些故事就是劉文人書寫的，還有那條遺留在紙上面的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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