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事林云散文

　　讀《菜根譚》，看到“花看半開，酒飲微醺”，心想這實在是令人向往的境界。

　　記得兒時家里一年要釀制好幾次米酒，新稻谷收割后、春節(jié)前定是不能少的。一是對身為農(nóng)人辛勤勞作后的犒賞，一則是為春節(jié)招待客人準備。米酒入口甜醇綿柔，回味留香持久且有后勁能讓客人在主動貪杯中醉意襲來是為好酒。次日，喝醉的酒客定會在村頭巷尾說道某某家的酒真有后勁，我昨日多喝了點，怎么回家都忘了。由此，主家的好酒便在口耳相傳中擴大了知名度，引來了更多的酒客。

　　釀的一手好酒是村莊里一個賢惠主婦的標準之一。記得親戚鄰居在我家八仙桌上邊抿一口，邊嘖嘖稱贊母親釀的酒好時，母親便驕傲地開心笑起來，臉紅的仿佛自己已經(jīng)喝了三大碗般，一邊謙虛幾句，一邊再給他們碗里續(xù)上一些。在他們以一手半虛半掩遮碗，一邊客氣道不用不用中，大家的碗又滿上了，感情就在這一次次地續(xù)酒，一次次地碰碗，一次次地猜拳行令中變濃厚了，情到深處，便是不分你我，你喝不下我來；我醉了，你送我回，酒像有魔法般，讓一群口拙寡言的鄉(xiāng)野漢子雄辯滔滔，情深意切。我的母親熱情卻有度，基本不會讓客人在我家酩酊大醉，發(fā)生嘔吐喧鬧之事；我的父親家里家外也進退有據(jù)，從不醉酒，酒帶給我的都是一些美好的畫面，從此也深深的吸引我。

　　記得7歲時母親一次釀新酒，當淘洗干凈浸泡得晶瑩剔透的糯米蒸熟變成飽滿芳香的糯米飯冷卻后，開始拌入我費力碾壓好酒曲粉。酒曲的形狀像一個鴿子蛋，顏色也是白灰色的，里面還散布著一粒粒的黑色，總之不美�？晌覅s喜歡用小錘子將它敲破，然接著將較大塊的一一碾碎，最后將粉末紛紛揚揚撒入缸中讓母親拌勻的過程�；蛟S我是覺得有趣好玩，或許是想以后也能釀的一手好酒贏得表揚。母親等全部拌勻后，把飯放置于一個大大的陶瓷缸中，輕輕按平，中間則掏出一個圓圓的小洞。然后把酒缸又盛放于鋪墊了大量稻草的稻筐里，上面鋪上一層干凈潔白的紗布后又蓋上了厚厚的被子。叮囑我道：不要隨意來掀開棉被，否則酒就不甜了。

　　幾天后的一個炎熱午后，口渴難耐的我聞到了空氣中的芳香甜蜜，循著香氣而去，我來到了酒缸前，發(fā)現(xiàn)棉被已消失，只有那層薄薄的紗布了，我輕輕掀開，發(fā)現(xiàn)母親掏出的小洞里已經(jīng)有一窩酒水，正倒映著一個小女孩的臉。酒缸里竟然還有一個白瓷調(diào)羹，顯然母親嘗過了。我毫不猶豫地盛了一點酒水送入口中，比蜜還甜的滋味迅速融化了我并席卷全身，我幸福得不知所以，這和平時父親筷頭傳遞來的辛辣酒味完全不同，我很納悶，如此之美的東西母親為何不大方任由我吃呢?我欲罷不能，一勺又一勺，將那一眼酒泉喝差不多了才盡興。日暮時分，母親找我吃晚飯時才意識到一下午沒見到我在她面前晃悠，找來找去卻意外發(fā)現(xiàn)我躺在床上，我是一個不愛午睡之人，更別說睡到鳥雀歸巢之時，她以為我下午外出游玩中暑了，要拉我起來刮痧，卻聞到了我滿嘴的酒味，打開燈看到我酡紅的雙頰，迷糊中還在抿嘴，心中已經(jīng)明白一大半。她到酒缸前一看，甜酒已無，父親要喝得濃酒要推后幾天了。母親又氣又笑，無可奈何，任由我繼續(xù)昏昏睡去。

　　我的父親聽說了此事后并不氣惱，反正家中并不缺酒，他反而高興地和母親和鄰居說我像他，繼承他愛喝酒的衣缽，沒有兒子也有女兒陪喝了，得意之情不賜予我考了個好成績。因為這件事，父親好像疼我比姐姐多一些，覺得我和他心性相同，如逢放假不上學時，我便經(jīng)常有了坐八仙桌上座和父親并肩喝酒的機會，只不過他大口大口快活地喝，我則因為并非每次都有甜酒而皺眉苦咽。但為了得到父親的寵愛，我樂此不疲。因為酒，我得到了很多想要的東西：如兒時文具盒、白球鞋、連衣裙，后來的錄音機、自行車燈等當時我迷戀的東西。而母親和姐姐自此則多了一件取笑打趣我的事，稱我為小酒鬼，但母親內(nèi)心還是得意的，覺得她酒釀得好我才貪杯喝醉。

　　記憶中的酒事，雖無文人雅士曲水流觴、持杯醉月或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之風雅，卻有鄉(xiāng)野之風趣。長大后，離開了家鄉(xiāng)，但在外我基本不喝酒，只是寒暑假回鄉(xiāng)才與父親小酌一杯，啤酒爽口，米酒柔潤，紅酒醇厚，唯有白酒不與同飲，簡直辣口。結(jié)婚后，先生初次看到喝得面紅耳赤的我，目瞪口呆，說我有意欺瞞了他，不顯山落水原來是個酒婆，同時他也慶幸以后我可以在聚會中后發(fā)制人，幫他一把，顯然這只是他的一廂情愿罷了。后來讀到琦君的文章，牢牢記住了“家醅”一詞，我才明了為何我只喜歡喝家里的酒，和父親一起喝酒。不用費力去敬酒，亦不會被人強行勸酒，也不必擔心酒后失態(tài)，一切盡在不言中。酒飲微醺，或舒適躺上一會，或曬會冬日暖陽，或與老父閑聊家里長短或兒時趣事，哪里還有比這更“無息無慮，其樂陶陶”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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