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年的守望

　　我家的南陽臺正對著蜿蜒起伏的會稽山群峰，遠眺可見煙霧繚繞之香爐峰，亦可見巍巍聳立之大禹像。每當晴日，金色陽光普照大地，總能清晰望見那大禹左手持木耜，腳踏石舟，力撼四方。禹的右手則推向前方，似乎要以洪荒之力指揮出千軍萬馬。

　　這座坐南朝北的大禹銅像高21米，建于21世紀初。每每見大禹迎風而立的樣貌，心中總是感慨紹興這座2500年的古城就是因為有大禹這樣的神力庇護，才會如此長久的風調(diào)雨順。

　　大禹，相傳是夏朝的開國君王，因治理黃河有功，被舜禪讓而繼帝位。司馬遷曾這樣記述他：“堯遭鴻水，黎人阻饑。禹勤溝洫，手足胼胝。言乘四載，動履四時。娶妻有日，過門不私。九土既理，玄圭錫茲”。

　　以前十分不解治理黃河的大禹為何會歸葬在長江流域的紹興？爾后查找了史料，理解了禪讓繼位的大禹就應(yīng)有一番雄圖壯志，如果有夏朝的存在，走南闖北的禹，目光必須會延伸至長江甚至長江以南。禹曾在那里巡視會稽，娶妻涂山氏，計功治水功臣，同時會盟諸侯，創(chuàng)立了中國第一王朝。大禹和會稽是結(jié)緣的，禹崩，立下遺囑歸葬會稽山下，使紹興這個當時的蠻荒之地在4000年前得以名號“會稽”，并名震天下，而禹陵的存在更讓會稽山成為中國古代的五鎮(zhèn)名山而恒古流長。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秦始皇“上會稽，祭大禹”。于是就有了秦始皇登臨秦望山、留下李斯碑的光輝歷史。始皇祭禹，旨在對這座出了一帝一霸而兼有“天子之氣”和“王霸之氣”的會稽山表示深深的敬意。北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宋太祖頒詔保護禹陵，開始將祭禹正式列為國家常典。明清兩朝的祭禹儀式和制度最為完備，祭禹典禮也最為隆重，明清兩朝大祭禹陵各達20多次。清代康熙、乾隆都親臨紹興祭禹。而當今，從1995年起的每年一次公祭大禹陵活動，從未間斷。

　　我們這天見到的大禹陵由禹陵、禹祠、禹廟三大建筑群組成，自南朝起修建至歷經(jīng)明代、清代大修，為宮殿式建筑，又不失江南民間建筑風格。禹陵碑亭內(nèi)立有明代紹興知府南大吉所書的“大禹陵”石碑，每每見這三個字，總覺得寫得異常的遒勁有力。

　　因為居住就近，閑暇時就在附近走走看看。那一天迎著陣陣厚重的撞鐘聲，走進位于大禹陵邊上的禹陵村，這就應(yīng)是先前十分不起眼的一個小村莊，如果不是因為旅游開發(fā)，多少年來它都異常安靜地湮沒在大禹的光輝之下。去了，沒曾想被深深地震撼了，原先那是一個為大禹默默守護了4000年的古村落，近來被歷史學家稱為“天下第一守陵村”。

　　4000年歲月，時空漫漫。4000年守望，故國家園。

　　這個古村落依山旁水，遠看就像蜷伏在會稽山腳下的一條神犬。近看，一幢幢古色古香的江南民居，粉墻黛瓦，錯落有致，有小橋，有流水，有石巷，更有那煙雨江南才有的道道屋漏痕。兩旁的村居大多臨河而建，走在光滑似玉的青石板路上，隨手推開那被歲月熏得發(fā)黑的門窗，依稀時光流轉(zhuǎn)，仿佛聞到了來自遠古的氣息。

　　2006年重建的新禹陵村被一條小河分成兩個部分，五座石橋連之后一河兩岸。村里有戲臺有烏篷小舟，有茶吧，有飯館，游客置身其中，感受著青竹流翠，梅樹吐芳，石徑通幽，雨巷悠長悠長。

　　村里人大部分姓姒，這個姓正是大禹的后代，據(jù)傳自禹七世孫開始守陵，至今已經(jīng)是143、144代了。我查了下資料，姓姒的人全國不足2000人，而紹興的禹陵村目前還40戶姒姓人家。4000年來，這些人家就是以守陵為職業(yè)，世代務(wù)農(nóng)。無論天災人禍，無論朝代興衰更替，他們所做的就是始終如一地守護著他們的祖先。據(jù)介紹，他們每一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祭祖，無論刮風下雨都向著禹陵嗑首祭拜，而每年的六月初六是禹王的生日，他們都會在這天進行大祭。

　　時代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展，成為誰也不曾想過的樣貌。有一次散步走過一個叫禹陵公寓的地方，我駐足了一會，想那就應(yīng)是以前居住在禹陵村里的那些子子孫孫們的公寓樓吧，他們搬遷了，住進了新式的農(nóng)民公寓，他們徹底告別了手足胼胝的農(nóng)耕社會，進入了商品經(jīng)濟社會。他們不用再操心為祖先守護，因為有國家的專業(yè)守護，他們只需偶爾在家里祭拜，表達一下紀念。據(jù)說，現(xiàn)住在原住村里的姒姓原住村民已了了無幾。

　　前幾年，禹陵村被一家連鎖酒店相中，要求長期租賃，原住村民同意外遷，然后，在不破壞原貌的前提下，將古村落改造成一個具有江南水鄉(xiāng)獨特風格的度假村。那就是我們此刻看到樣貌，搬空的民居建筑物里面，原有的陳舊設(shè)施被全部改造成現(xiàn)代化。那一幢幢江南味道的老房子終成游客們流連忘返的地方，品茗、乘舟、聽戲、入畫，北方的游客在禹陵村的小河里優(yōu)哉游哉。比起周莊、同里古鎮(zhèn)的熱鬧，似乎那里還顯得名不見經(jīng)傳的樣貌。也好，少一點商業(yè)氣，也是游客去看禹陵村的福氣。

　　4000年的守望，就這樣在這個時代終結(jié)了。也許換了另一種形式的守望，是喜是憂，還是喜憂參半，似乎無從說起。每一天當我遠遠地向大禹像致敬時，偶爾會想起，櫛風沐雨的大禹被他的后裔們守望了4000年，他早就成為了紹興百姓的守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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