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老狗的美文

　　我養(yǎng)過幾條狗。有公有母，有長大后一米高的，也有始終只有板凳大小的板凳狗。他們都很普通，血液里沒有貴族的氣質(zhì)，養(yǎng)起來也好養(yǎng)。把他們放養(yǎng)在外，他們總能讓自己活下來。我一直認為，狗不分貴賤，無論哪一品種的狗，只要你真心待他，他都會成為你最忠誠的朋友。正是由于這一點，我很難理解，如今的人們非杜賓、松獅不養(yǎng)是一種怎樣的心態(tài)。養(yǎng)狗越來越成為時髦的象征，也越來越失去它最本真的樂趣。

　　在我十歲那年，我從親戚家抱養(yǎng)了一條小黃狗。它剛出生不到三天，眼睛還不能完全睜開，躲在門后的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用兩只前爪感應(yīng)這個世界。我把它抱在裝滿干草的竹籃子里，用一塊黑白相間的棉布條蓋住它，只留它紅豆一般的鼻子在外面，防止它窒息。那塊棉布條是母親預(yù)留補衣服的衣料，我偷偷拿來當作小狗的棉被。幸運的是，母親知道后，并沒有責怪我。

　　新年的時候，它已經(jīng)快三個月大了。和人類社會里三歲大的孩子一樣，它愛到處亂跑，對眼前的世界充滿好奇。它搖著短尾巴，吐出紅色肉舌頭，從前廳穿梭到后院。有時追逐院子里的母雞，驚得母雞撲騰翅膀，四散逃竄。有時又像做錯事的小孩，在我四周打轉(zhuǎn)，乖順地用額頭蹭我的褲腳。大年三十的年夜飯，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小妹和我圍坐在桌子四周，互相祝福，品嘗美食，享受新年的快樂。它在桌底，俯臥在一塊毛毯上，靜靜的等待自己的新年盛宴。或許從那一刻起，它成了家里的一份子，成了我們中的一員。

　　從某種意義上說，愛狗的人都有一顆博愛的心，他們對其它小動物，也充滿了憐憫仁愛之情。但我確是個例外，我愛狗，但我不喜歡養(yǎng)貓。至于不愛貓的原因，我很難講清楚，仿佛這是與生俱來的特性，就像有些人天生對蜂蜜過敏一樣。我受不了貓受到傷害后，撕心裂肺的凄慘叫聲，那孤獨無助的呻吟帶給我一種絕望的恐懼感。我看到過流浪貓躲在綠化帶里，用寒冷，警覺，敵視的眼光審視這個世界。當我拿來貓糧的時候，它立即站起身，全身濕漉漉的毛發(fā)像倒刺一般立了起來，嘴里發(fā)出絲絲的吼聲，眼睛里燃燒著仇視的怒火。當我再近一步，它就迅速跑向綠化帶后面，那一片荊棘叢生的枯樹林里了。貓喜歡單獨活動，捕食麻雀也一樣。它們蟄伏，隱藏，蓄勢，一擊致命，快如閃電，冷血如蛇，然后躲在角落里，安靜進餐。每每當我看到這一幕，都會頭皮發(fā)麻，膽戰(zhàn)心驚。

　　而養(yǎng)狗則完全是另外一種體驗，他和我親密如朋友，帶給我很多愉快的回憶。第二年夏天的某一個傍晚，父親和我在池塘里游泳，我站在淺水區(qū)，仔細聽講父親傳授的游泳技巧。父親講了三四遍，我還是沒有掌握。在水里，一旦我的雙腳離開了土地，我就像一塊沉重的鐵石，迅速墜入水底�；蛟S是我天資有限，父親便也不再強求，一個人獨自游開了。我只好坐在岸邊，悶悶不樂。這時，他搖著尾巴，一下子跳入水里，向深水區(qū)游去，我本能的也跳進水里，一把抓住他，想把他拉回岸邊。驚奇的一幕發(fā)生了，我雙手搭在他的背脊上，竟然在水里游了起來，借助于他的浮力，我的雙腳撲騰著拍打著水面，像一只魚一樣自由自在。我很難解釋他突然跳入水里，教我游泳這一現(xiàn)象，或許這只是偶然，他只不過自己想玩水而已。但我更愿意相信他是有意而為之。不管原因如何，那次的游泳經(jīng)歷帶給我極大的快樂，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因為我至今還是旱鴨子，至今也沒有真正學(xué)會游泳。

　　又一年冬天來了，快到年關(guān)的時候，村里來了兩個收狗人。在我們這，家家戶戶都有過年吃狗肉的習俗。這并非什么奇怪的風俗，過年吃狗肉和平常吃豬肉一樣，沒有區(qū)別。父親決定賣狗賺些錢，以便準備年貨。今年天公不作美，旱澇相間，致使糧食欠收，父親手里沒有余錢。在得知父親有賣狗的打算后，我便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無論如何也要救下他。趁收狗人登門之前，我?guī)е�他躲在村西面的一片墳地里。他永遠搖著尾巴，吐出舌頭，來回蹦蹦跳跳，一點沒有疲倦的意思。我任憑父親呼喚，全然充耳不聞。等到天快黑的時候，我領(lǐng)著他回了家，父親嚴厲地責備了我。我跪在地上，絲毫沒有委屈難過，相反，卻感到一陣驕傲和滿足。

　　時光緩緩流逝，沒有聲響。一年后，在大伯的幫助下，父親在城里建了自己的屋子，我也要到城里念書，寒暑假才能回來。我清楚地記得，我第一次回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只有皎潔的月光在地上灑下一層銀霜。剛走到村口，他就汪汪叫開了，仿佛在招呼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他跳著跑了過來，在我周圍迅速打轉(zhuǎn)，又一下跳在我身上，用前爪抱住我。我摸摸他的額頭，他又跑開了，跑向家里，又折了回來。如此反復(fù)，忙碌極了。

　　我曾把他帶到城里，但終究還是沒有成功。剛來的時候，他躲在角落里，發(fā)出嗯嗯的聲音，這一幕像極了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只不過那時他才三天大。我試圖強行把他拉出房間，想讓他快速融入陌生的環(huán)境，可是他的爪子抵住水泥地面，在粗糙的地面上留下幾道深刻的劃痕。我知道他最終還是適應(yīng)不了這里，他終究還是要回到他熟悉的地方。在送走他的那一瞬間，我朝他揮了揮手。

　　寒假回家的時候，母親做了一盆狗肉粉絲。肉質(zhì)鮮美，香味十足，我吃了一大半，還沒有停歇的意思。那一天我很開心，唯一讓我感到遺憾的是，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再也沒有養(yǎng)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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