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之舞美文

　　那時我們只有七、八歲。我和弟弟制了一個風箏。那是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做風箏。它就像一個剛剛學飛的麻雀，不是飛不起來，就是在空中飄一下然后一頭栽在地上。周圍那些飛在空中的風箏都是大孩子們或者他們的父母制作的，而我們的父母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來做這件事。

　　那是春天，風箏的季節(jié)。一天下午，我和弟弟正在農(nóng)場牛圈附近的那塊空地上拉著風箏玩耍，突然聽見有人喊我們，一回頭，是父親。他當時正在牛圈與其他農(nóng)工一起勞動。我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親拿著個風箏。它用干凈的舊報紙糊成，邊緣上某些地方濕潤的糨糊還沒有干，軀體在春天溫暖的陽光中晃動著亮光。

　　顯然，我們這幾天的行為父親已看在眼里。他背著我們做了這支風箏。在暫短的發(fā)愣后，我們丟下我們的那張蹩腳地糊在幾根竹條上的紙片，向父親跑去。令我們意外的是整天板著臉的父親其實并沒有忽略我們；更令我們意外的是似乎只會做粗活的他原來有著這般精巧的手藝。父親一邊叮囑我們“小心”，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它交給我們。做這一切時他神情平和，就好象不是拿著個足以使他的孩子們欣喜若狂的玩具，而是拿著其他什么無足輕重的東西。他面部肌肉中沉積著辛勞與疲倦，但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愉快，尤其可以感受到從他微微舒展開的眉頭中展現(xiàn)出的深深的慈愛。

　　風箏的外圈由一根較粗的竹條彎曲而成，內(nèi)部連接著幾根較細的竹條，連接處均被細麻繩緊緊扎住，彎曲竹條形成的張力互相吃力，使本應是“圓形”的外圓形成“桃形”，糊在表面上的報紙被竹條之間的作用力緊緊繃著，飽滿、平整。

　　父親開始教我們放風箏。開始幾次沒有成功。他把風箏腹部的“三角線”調(diào)整了一下，就像中了魔般，它在我奔跑著引拉下呼啦啦升了起來，就像一只看上去身形笨拙但動作靈巧的大鳥。我永遠難忘那一瞬間的感受。一件無生命的物件似乎突然獲得了生命，突然飛了起來。一瞬間，我手中的線變得很重，一種向天空深處升騰的力量似乎在與我拔河。它在徐徐上升，一開始比較溫順，之后似乎與我較勁似地斜著身子向天空一側傾斜、滑行，眼看要摔下來。父親迅速抓著我上方的線拉了幾下，它很快擺正身子，繼續(xù)平穩(wěn)地上升。

　　在幾翻調(diào)整之后，風箏開始靜靜地在天空中飛翔，很快超過了飄蕩在空中的其它風箏。它上身靜靜不動，“尾巴”在歡快地抖動。我們似乎能聽見那些紙條在風中嘩啦啦地歡唱。為了防止風箏線被掙斷，我們父子三人選了一處地勢較高的土坡坐了下來。風箏已變得很小，小的像一只飯碗那么大，但我們?nèi)阅芨惺艿剿�那飄動的尾巴及抖動著的身子。它似乎在跳舞，一場靜謐的風箏之舞。我們似乎看見它在拼命地抖動，拼命地歡歌。許久，我們靜靜地望著它。一種奇異的幸福感在我們心中涌動。我們的心似乎隨著它在歡歌、起舞。那是另一世界，高遠、遼闊，象征著我們未知的、全新的世界，而風箏則寄托著我們對生活的全部渴望。那一刻我們應有盡有：自由、親情及希望。而父親的神情也是我們從未見過的。他顯然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那時失去雙親的他與姐姐一起生活；春天他也與小伙伴一起放風箏；他對未來也曾滿懷憧憬……一種在我們少見的甜蜜涌上他沉思的面容，但在某一瞬間，那溫暖的神情很快被一種痛苦與哀傷淹沒……

　　父親走后半小時，由于高空中的風大，風箏線斷了。風箏很快融化在藍天中。

　　那是我們有生以來最為失落的一天。把這一消息告訴父親時我們想他會發(fā)火，但他什么也沒有說。他安靜的面容顯得有些意外，繼而有些悵惘，接著很快恢復平靜。一生中他損失的東西很多：雙親、童年的樂趣、種種人生機遇……生活中的風雨遠比大自然的風雨更為暴烈，更難以把握。損失在他已成了一種習慣。

　　三年后父親因勞動事故去世。童年的時光很快成為過去。風箏已成了我遙遠的記憶。但每當春天來到，每當看到藍天中風箏在自由地飄舞，父親與我們放風箏的那個下午就會映現(xiàn)在眼前。那支風箏就會在我眼前浮現(xiàn)。它會在我記憶中飛翔、舞動、瑟瑟作響，好象在向我展示著童年的美好，好象在向我傾訴著生命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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