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客的散文

　　谷子黃了。

　　第一道鐮影拉開了夏收的序幕。

　　谷客出現(xiàn)了。谷客是一些神秘的人，他們頭纏布帕，身穿黑衣腳扎綁帶，來自湘桂交界的大山里。他們?yōu)槭裁匆�在這時候從大山里出來，因為山外的壯年人都拋家舍業(yè)到外面打工去了，留下老弱婦孺在家，收割成了沉重的負(fù)擔(dān)，他們是來幫工的，所以叫做谷客。

　　谷客出現(xiàn)得很及時，他們帶著簡單的行李，三三兩兩進(jìn)了鄉(xiāng)村，并不和雇主討價還價，只需三言兩語，或者幾下簡單的手勢，便接過雇主的鐮刀和谷簍，從容地走進(jìn)麥田和谷地。

　　這是一些沉默寡言的人，他們只顧埋頭勞動，從不計較雇主的工錢和伙食，也不理會人們的鄙夷和同情。晚上，他們就睡在雇主的平房頂上或者屋檐下。當(dāng)一個地方的農(nóng)活做完以后，他們默默地接過雇主的工錢，像來時一樣又默默地離去，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也沒有人問他們從什么地方來，還要到什么地方去，好像他們沒有來過一樣。

　　我認(rèn)識三個谷客，他們是我母親雇請的勞力。三個谷客兩男一女，兩個男的年齡比我大不了多少，但是少年老成，都身粗腰壯，可能是勞動鍛煉的結(jié)果。那女子年齡在十六七歲，頭發(fā)扎成辮子盤在頭上，衣袖和褲腳都繡了彩紋。她雖然說不上漂亮，但是卻有一種端莊樸索的美。那天，他們吃了早飯到田里去，我也找了一把鐮刀，不顧母親的勸阻，尾隨在他們身后。到了田邊，那男谷客中的一個，用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一眼，遂他脫掉布衣往腰上一扎，喳地一刀開了鐮。

　　我理解他的眼神，像我這么個文弱的樣子，不要說割谷，就是讓這酷熱的日頭曬一曬也會經(jīng)受不住的。但我既然來了，就必須要勞動。我挽好衣袖扎住褲腳，正準(zhǔn)備試鐮，那谷客已經(jīng)割了一輪返回來了。這時，他忽然直起腰來，用扎在腰上還拽出一節(jié)的衣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操著生硬的漢話對我說：“你別割了，去給我們找些水來好嗎？”

　　我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但是那谷客卻執(zhí)著地看著我，眼光熱切而善良，甚至夾雜著哀求。不知為什么，我莫名其妙地被感動了�！昂冒�。”我說，那谷客見我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嘴一咧，笑了。我感覺到，有一只理解的手，正悄悄地揭開那隔閡我們的陌生面紗。

　　晚上，我叫母親多做了幾個菜，又買了兩瓶酒，想好好招待一下三個谷客。這些谷客來自苦寒的地方，大多不抽煙不飲酒。但是在這晚上，他們經(jīng)不住我的勸說，終于每人喝了半杯�，F(xiàn)在，我知道了三個谷客的關(guān)系，那個有意要我找水的谷客，是姑娘的哥哥；另一個谷客，則是姑娘的對象。飯后，我們一起在河邊納涼，我相信我們已經(jīng)是朋友了。我說，聽說山里人能歌善舞，可你們?yōu)槭裁磪s這樣沉默呢？那哥哥反問我，聽說山外人慣愛欺生看不起山里人，可你為什么卻不是那樣的人呢？我們幾乎是同時發(fā)愣同時大笑，幾代人制造的民族隔閡瞬間煙消云散了。

　　這些谷客不僅使我想起甘陜腹地的關(guān)中麥客來。他們一樣的勤勞儉樸，像谷麥一樣充實大地，這是一種被我們叫做根的文化，永遠(yuǎn)地生長在我們的鄉(xiāng)思里，安慰和充實著游子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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